而杨睿与冯仑已经通过秀才考试,下一步准备考举人进士,被分到了了上舍精进班。
各舍按照学生的成绩又分为甲乙丙丁班,宋景辰几人属于特殊照顾人群,不用入学考试,直接就在外舍中的甲班就读。
几人进到书舍时,还没到授课时间,屋里一众人正嬉戏打闹着说话逗趣儿,瞅见生面孔进来,不由齐齐看去,好奇观望。
少年站在屋门口处,穿着一身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青色棉布衣裳,可他看起来真得很不寻常,一头黑发用一根银色发带系住,从他的头顶散下来,让人不由想到“飘逸”两个字,他的头发看起来可真好看,摸上去一定会像是丝绸一样的柔软顺滑吧。
他的眼睛也是偏狭长,但却不是杨睿那种妩媚迷离的桃花眼,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带有少年人的锐气,是剑眉星目那种冷冽,可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整个五官组合在一张小脸上却让人觉得他是雌雄莫辨的。
怎么说呢。
就觉得“祸国殃民”这种词儿吧,就得用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才算名副其实。
不用自报家门,宋景辰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这张脸是真的可以跨越阶层的,尤其许观、谢旭、孔恩这几个知根知底的对宋景辰的态度更是直接决定了宋景辰在班里的地位。
众人几乎是不自觉就高高兴兴接纳了这个新来的。
吴行秋吴大儒家中有事没能来上课,改叫其他先生代为上课,应试教育自然不如宋景辰的几位大儒老师因才施教,宋景辰听得无趣,将手中书本竖起来做遮挡,趴在书桌上睡觉。
他敢如此明目张胆盖因他左边谢旭比他还夸张,遮挡都不遮挡一下的,大剌剌往书桌上一趴就开始睡,右边孔恩也跟那儿打盹,后面两排,除了许观是好学生,大家都在睡,又不多他一个。
授课的先生显然早就见怪不怪,对后面两排朽木习以为常,直接无视掉,继续讲自己的课。
睡了一上午觉,到晌午放课时宋景辰精神倍儿足,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谢旭热情的大脑袋忽然伸过来,一脸找到同类的激动。
“景辰你睡好了没,书院的饭菜不好吃,晌午咱们出去吃呗,我请客。”
许观过来皱眉将谢旭推开,“你少带着景辰不学好,书院的大门和侧门只早晚开启,晌午不允许咱们进出,你莫不是要带着景辰同你一起爬树翻墙?”
“把景辰摔着你担得起?”
许观这话让谢旭不敢开口了,因为他真担当不起。
宋景辰道:“不如就在书院里吃吧,我还没吃过咱们书院的饭菜呢。”老实说,其实他对谢旭的提议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在凉州的时候,他跟一帮兄弟们在大草原上打马球,射猎比武,纵马狂奔,自在惯了,乍一被关进书院跟进了笼子似的,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一行人出来书舍结伴往书院食堂走,宋景辰一身布衣被几个锦衣绣袍的少年簇拥着,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大显眼包,引得书院里学生们频频注目。
众人都好奇眼前这个平民少年如何能让一帮子权贵如此哄着敬着,仅仅是因为长得好?说不过去吧。
大早上骑驴被围观时宋景辰还有点儿小别扭,这会儿早都想开了,一路同几人说笑着来到书院食堂。
食堂出乎宋景辰意料的大,估摸着能容纳上千人的大厅布置了简单的桌椅板凳,这会儿正是吃饭的点,人头攒动,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与说话声此起彼伏,混合着饭菜香气,场面显得十分嘈杂。
许观道:“咱们去小厅吃。”
所谓小厅是用屏风围起来的大隔间,比外面要安静些,饭食也要更好。
几人进来时候,杨睿同冯仑等人也在,杨睿正在喝茶,瞅见宋景辰的一身装扮,差点儿没把嘴里的茶水一口喷出来,拿帕子压了压嘴角才算是没有失态。
前几日还贵里贵气高不可攀的,今儿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儿,这是要闹那出?
冯仑亦是摸不着头脑,他知道杨睿的癖好是喜欢作诗,喜欢作弄人。莫非这位景辰小少爷的癖好是喜欢扮猪吃老虎,喜欢反转打脸的快感?
问题是您这众星捧月的架势怎么看也低调不起来呀。
许观和孔恩装作没看见杨睿,谢旭装得更像,事实上杨睿亦讨厌在他用餐时有人不长眼上前讨近乎。
宋景辰扫了一眼杨睿那桌,同几人在斜对面桌旁坐下,宋景辰朝杨睿那桌抬了抬下巴,低声道:“他们那桌上的饭菜怎么看着如此不同?”
谢旭“嘘”了一声,小声解释道:“咱们书院里有杨睿专门的小厨房,厨子也是他们自家带来的,自然与我们不同。”
可以这么说,在南州他爹杨志就是老大,杨睿不亚于南州的太子爷。
小厅里供应的饭菜其实还可以,宋景辰幼时贪吃,现在反而没有那么多的口舌之欲,碰上喜欢的就多吃两口,不喜欢的就少吃两口,基本吃个八分饱,他就停筷子了。
中州赈灾那次,因为一种说不出来的执拗心理,非要跟灾民吃一样的东西才觉得自己心里能好受些,结果就是等回到京城,大肆补偿,一下子吃伤了。
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想体会那种吃撑了的感觉,也不再执拗,坦然面对这世间的参差,也坦诚面对自己,他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
还是一个不喜欢吃苦的享受派。
几人吃完饭出来,许观回去午休,宋景辰几人已经睡了一上午毫无困意,在书院里溜溜达达转了几圈儿,便到了下午的上课时间。
今儿下午书院里要进行骑射大考,各阶段的学生都参加,只不过考核要求不同。
外舍的学生能独自骑上马跑两圈儿就算合格,内舍的学生除了骑马,对射箭也有要求,不过并非骑射,而是站在地面上能拉弓射中百步外的铜锣算合格。
上舍的学生要求更高,要考核对马匹的控制,还有马上开弓放箭的功夫。
大夏朝自建立以来饱受游牧民族的骚扰,历代君王皆重视骑射,骑射功夫好在科举,尤其是进士科中可以起加持的作用。
即便不好,也必须要合格才有资格参加进士科的考试,因此书院还是相当重视。
全院学生无故不得不参加,宋景辰虽然刚刚转学过来第一天,也必须要参加。
想到宋景辰早上骑驴过来的,许观悄悄问宋景辰练习过骑射没有,宋景辰说练过一点,许观道:“练过就比没练过强。”
宋景辰说:“是的。”
许观又道:“你今天怎么骑了驴过来,还穿成这般模样。”
宋景辰心说你终于憋不住要问了,笑了笑道:“我家里人想我低调一点。”
“啊这……”
许观心说布政使大人似乎有点儿适得其反了。
宋景辰又道:“他们不了解咱们书院的情况,以为是在凉州呢,我这当了一天显眼包,万众瞩目的,感觉还不赖。”
旁边谢旭就乐,打趣道:“景辰,那你明天怎么办?”
宋景辰理所当然:“明天啊,明天你们就看习惯了啊。”
一句话逗得谢旭咯咯直乐,宋景辰敲了一下他头,谢旭不乐了。
不远处杨睿眯眼瞧着对面儿,不冷不热地对旁边冯仑道:“你这小表弟同布政使家的小少爷挺聊得来呀。”
冯仑知道杨睿这是怀疑他两头下注,忙解释道:“您也知道,我这表弟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玩意儿,若非母亲逼我,我是真不想把这么个蠢货放在身边坏我事。
我想着这小子留在那小少爷身边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公子若不喜欢,我给他转个班离那小少爷远些就是。”
杨睿目光闪了闪,道:“这倒不必了,让他跟着吧。”
冯仑点头应是。
杨睿眼中闪着幽幽的光,沉沉道:“布政使宋文远不是个好摆布的,好在他还有这么一个爱若珍宝的独子,甭管用什么办法,我都必须要把他控制在手里。”
“你去查他都有什么癖好,不管吃喝玩乐,凡他喜欢的都给我调查的清清楚楚。”
冯仑听得心惊肉跳,斟酌道:“公子,他是软肋不假,可软肋亦是逆鳞,我们……”
杨睿冷冷打断他,“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提醒。”
冯仑只得闭口不言。
杨睿抬手解开自己披风脖颈间的系带,冯仑忙上前道:“公子,外面不比舍内,小心着凉,您还是穿着好些。”
杨睿轻笑一声,柔谲的眸子里暗光浮动,闪着阴鸷,他道:“你去,把我的披风送到对面,天气寒凉,可不能把这金尊玉贵的小少爷给冻着了。”
杨睿尾音带着莫名的意味,嘴角微乎其微地勾起向上的弧度。
夹缝中做人的冯仑无比头疼,两边他都得罪不起。
第177章
冯仑大概能猜透杨睿的心思, 无非是先以结交之名取得对方的信任,再想方设法让对方“误入歧途”。
吃喝嫖赌,沾上任何一样都难以脱身。
杨睿做事向来都无所顾忌,冯仑是真不想做这种缺德事儿, 但他亦舍不下现如今的富贵。
从以前的一文不名, 到如今南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大盐商, 靠得就是一个“不要脸”。
这人就得懂得取舍, 又想要银钱又想要脸面,那你得先有个好爹,就比如杨睿这样的, 还有那位宋景辰小少爷那样的。
只是做狗做久了也想做主人,拉宋景辰下水这件事杨睿显然主意已定, 反正自己不做亦有别人代替自己去做,如此还不如由自己来做。
杨睿现在很信任自己,若是能借着杨睿的名头再把这位宋小少爷控制在自己手里……
冯仑心里盘算一番,抬眸笑着朝杨睿建议道:“上次在聚贤楼门口, 我看这位宋小少爷防备之心挺强的, 不像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咱们若是太过着急,说不得会让人更加防备, 倒不如徐徐图之更稳妥些。”
杨睿目光闪了闪,觉得冯仑说得有理, 上次自己主动邀请宋景辰, 若换成旁的人早就受宠若惊了,宋景辰面儿上却毫无喜色, 甚至还婉言拒绝了。
确实不能用对待旁人的法子来拉拢他,倒是自己疏忽了。
……
俩人说话的功夫, 考核正式开始了,杨睿其实没什么兴趣,他外祖父乃是当朝定远将军,亦是当今太子的岳丈,家有武学渊源,又有武师指导陪练,书院里的考核于他来说就跟过家家差不多。
对考核不感兴趣,杨睿却是极喜欢被人吹捧的快感,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并非独子,他还有个夭折的弟弟。
弟弟自幼异常聪颖,爹娘爱若珍宝,以前受宠的他突然就成了用来同弟弟作对比的存在。
他三岁会背十几首诗,十几首诗弟弟看过一遍就能全部记住。
他六岁正式蒙学,弟弟在六岁时早已读遍四书五经,人人都说弟弟是神童,爹娘也这样认为,一腔心思全都放在弟弟一个人身上,弟弟打个喷嚏爹娘都紧张到不得了,自己生病了只有奶嬷嬷最上心……
那日,天气很好,他同弟弟在水边玩耍,毫无预兆地,弟弟脚下一滑,落入水中。他下意识拽住弟弟的衣角,后来不知怎地,他的手就松了……
眼看着弟弟拼命挣扎,眼看着弟弟大呼救命,眼看着弟弟的头顶被水面无情淹没,他开始后悔了……
他讨厌他,妒嫉他,却也记得他呱呱坠地时自己的欢喜,记得小小的婴孩攥住他手指的样子,记得他牙牙学语时一迭声地“哥哥,哥哥……”
他急得大声呼救,眼看着仆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他害怕了,害怕爹娘责备他没看好弟弟,情急之中便也跟着跳下水去,一了百了,谁也不欠谁。
只是他没想到因为落水晚,他被救活了,不但被救活,爹娘恰好看到他纵身入水的那一幕,以为他是不顾自己性命下水去救弟弟……
自打那件事以后,就像什么东西被打破,他做任何坏事都不觉得有心理负担,比起他间接害死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算得了什么。
杨睿等待着自己上场,好戏在后头,他喜欢压轴出场。场上甚是无趣,杨睿百无聊赖正掩手打了个哈欠,蓦然——
四下响起一片叫好声。
此时,宋景辰正手持弓箭骑在马背上,听到动静寻思着这给谁叫好呢,四下扫了一眼,就看见谢旭挥舞袖子扯着嗓子激动高喊,射中了!射中了!景辰你射中了!
宋景辰:……
他想着跟一帮文人书生比骑射有点忒欺负人,胜之不武,这还特意表现得中规中矩,连发三箭不中,在第四箭的时候正常发挥了一把,不成想还被人夸奖了。
宋景辰不知道他自己射箭得动作有多么干净利落,不管他射中还是没射中,一张俊秀的小脸儿上都波澜不惊的,那种从容不迫无端让人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