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囡囡害怕陌生人,抗拒地往竹姐儿方向伸出小胳膊,嘴巴一瘪就要哭,宋景辰变戏法似地手腕子灵活一转,折扇从他袖口中滑出,啪! 得打开,宋景辰在空中挽了几个扇花,咻!得向身后阿福的方向一甩,冲小女娃道:
“舅舅的扇子飞哪里去了,你快帮舅舅找找?”
小孩忘了找娘,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她又看看天上,天上也没有,再看看地上,地上也没有。小孩逗得一众人忍俊不禁,宋景辰朝众人飞了个得意的小眼神,道:“小孩子嘛,就是用来唬弄的。”
说完他趁小囡囡低头在地上找的功夫,朝后面一伸手,阿福会意,迅速给递上去,宋景辰手一甩,扇子又变戏法似地出现在他手里,宋景辰将扇子递到小孩手中,道:“扇子喜欢你,它又飞回来找你了。”
小囡囡小胳膊忙用力抱住扇子,那意思是可不能再飞走喽,童真童趣逗得众人呵呵笑,宋景竹的心前所未有的温暖。
三叔一家是真心地接纳她,也接纳她的女儿。
一众人回到府中,秀娘带着人迎出来,自又是一番叙情。
秀娘心疼竹姐儿,亦心疼小姑娘小小年纪却这般遭遇,对娘俩自是极好的,另外有个小孩子在她跟前闹哄着,分散了不少她放在自家儿子身上的注意力。
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宋景辰就在书院以及南州众公子中混出名堂来了,科举要考得东西他样样稀松,科举不考得他门门一支独秀,直把书院里的夫子气得顿足捶胸,恨铁不成刚。
尤其是黄大儒,发誓要让这颗本是璞玉的顽石发出它应有的光芒,对宋景辰是各种“特殊照顾”。
比如要求别人背一页书,则要求他背三页,别人写一篇大字,则要求他写三页,理由是太不思进取,太懈怠,活该被师长管着。
宋景辰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要说背诵区区三页,就是背三本书都难不住他。
至于写大字,当年早就在皇帝的重压下练出来了,小菜一叠。
每每宋景辰装作不堪重负,苦哈哈交上作业,黄大儒看到那一手气势开合、挥洒自如的好字,想揍宋景辰一顿的心都有了,你说你这孩子这般好的天分怎地就不知道上进呢。
读书不知道上进,在玩乐一道上可给这臭小子整得明明明白白,南州府,不,是整个大夏朝,谁都没他会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黄大儒一边同好友摸着宋景辰搞出来的“麻将”一边同好友抱怨。
与此同时,宋景辰、杨睿、冯仑、许观几人也在搓麻将。
外面寒风刺骨,屋内暖意融融并檀香袅袅,喝着小茶搓着麻,人间快乐事。
宋景辰抬手扔出一张“东风”道:“以前总觉我自己过的是神仙日子,见过杨兄方知道是我浅薄了,我死乞白赖地苦苦哀求我爹,我爹这才同意给我一个月二十两月银。
二十两月银在凉州府那等穷山僻壤之地自然可以为所欲为,可到了咱们南州府这等豪商富贾之地,都不够在聚贤楼请大家吃顿饭,可笑我还以为一口气买下几屉包子便叫豪气了,凭白叫哥哥们笑话我。”
听他这话,对面冯仑瞅了一眼他拇指上绿莹莹的扳指,笑道:“谁敢笑话辰弟,辰弟手上的一枚扳指便可买下整个聚贤楼了。”
闻言宋景辰把嘴一撇,“我若真敢用扳指买下整个聚贤楼,我爹非打死我不可,他给的我才能要,他不给的我就不能要,哪像哥哥们什么都能自己做主,可见这谁有钱都不如自己有钱好。”
他说完这话,坐他旁边的杨睿目光顿了顿,遂又不动生色扔出一张“八万”道:“你年龄尚小,还是要以读书为主。”
许观深以为然,赞同道:“是啊景辰,你要相信自己,举人不敢说,以你的资质,若肯努力,考个秀才还是很有可能的。”
冯仑也道:“但凡景辰把研究麻将牌的精力放到读书上,举人也使得。”
宋景辰一捂脸,长指遮眉。
冯仑以为他被夸得不好意思,安慰道:“你莫要妄自菲薄,你这般聪慧,一旦开窍,必不可估量。”
半晌,宋景辰抬起头来,“你们都太保守了,我爹娘就没考虑过什么秀才、举人的,人家都是奔状元去的。”
杨睿,冯仑,许观:“啊这……”
宋景辰叹口气,“你们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误会是什么吗?”
“是什么?” 几人看他。
宋景辰认真道:“你爹娘不信邪,偏认为你是块读书的料。”
众人:“……”
宋景辰顺着话题自然而然道:“我亦想同你们一般,自个儿赚银子自个儿花,谁也管不着我,就是一时拿不准做什么好。”
他这话说完,牌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
杨睿的目的宋景辰很清楚,无非是把自己拉下水,如此,自己爹站不站太子都得要站太子一方。
实际上因着自己与赵敬渊的关系,以及自家大哥同镇国公府的旧怨,爹爹其实没得选,只能站太子。
可站太子这边,自己年幼时与范府的范庆阳又结下恩怨,另外从赵敬渊的字里行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不满,太子也非什么明君之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宋景辰没什么忠君思想,既然站两边都不讨好,那干脆就不要站了,最差的结果便是躲到凉州去自立为王得了。
有自己在凉州建立起来的声望,有几个铁杆兄弟,再加上霍站山这个为霸一方的悍匪,足可以混个养老。
另外,当年中州赈灾,自己留下的名声也不错。
现下若再把南州拿下,那就不妨胆子再放大一些,当什么凉州王,得把老爹送到摄政王的座位上去。
挟天子以令天下,又有何不可?
这边宋景辰暗搓搓主动递出钩子,勾引杨睿拉自己下水,他倒不是非要替皇帝查清杨家有没有贪墨盐税,到底要贪墨了多少。
贪是肯定的,贪墨的也不会少,太子拉拢朝臣需要银子,杨家父子自己肯定也要截留,怎么可能少得了嘛。
他是要查清楚后,把这笔银子“取之于南州老百姓,用之于南州老百姓。”
就目前他所了解到的情况,南州的老百姓苦“盐税”久已,苦盐税之高,造成吃盐之贵。
吃盐贵又不能不吃,以致于有人铤而走险,私盐泛滥。
而私盐泛滥,又造成朝廷盐税减少不得不层层加码,这一层层加码,盐税更高,吃盐更贵,贩卖私盐得更多,老百姓都偷着去买私盐。
朝廷打击私盐的力度也随之加大,贩卖私盐的风险增大,铤而走险的私盐贩子肯定要加价卖,不然对不起这么大风险。
虽然加价卖,总也比官盐要便宜些,老百姓还是愿意偷着买,如此恶性循坏,老老实实的百姓没得着什么好,朝廷没得着好,却是便宜了贪腐官员和私盐贩子。
甚至宋景辰怀疑他们之间本就有勾结。
杨睿目光落在眼前“单纯不知世事复杂”的宋景辰身上,他想:只要把景辰神不知鬼不觉拉进太子的阵营,宋大人必然屈服,如此杨家与宋家便不是对手。
是朋友。
他原想着用手段引得宋景辰堕落,能更好控制他,但宋景辰身上若有似无总是带着一点他弟弟的影子,让他下不了决心。
如今退而求其次,不求控制,只要你与我是一伙的,那便也达到目的了。
杨睿笑道:“我们南州府最值钱的自然是盐了。”
杨睿说这话时并未意识到他自己心软了,冯仑却是狠狠吃了一惊,杨睿说这话,他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正因为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才吃惊。
杨睿把宋景辰拉进“盐务”中,看似一步好棋,实则风险极大,因为——你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宋景辰故意设好的局呢。
他若假意入伙,实则收取证据……
冯仑不敢再往下想,他不明白杨睿平日防备心如此之强,为何会如此笃定宋景辰不会反水,又为何会行此险招。
不过没关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景辰控制了杨睿更好,如此,自己控制住宋景辰,就等于控制了宋、杨两家。
旁边许观听见杨睿此话,眉心一跳:这场大戏中,他爹作为盐场巡检,身在其中,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身在利益场,不是吃人就是被人吃,不是坐在饭桌上吃,就是放在菜谱上被人吃。
他不想让宋景辰掺和进来,但在他得知宋景辰乃是布政使之子的那一刻,便注定他们无法成为真正单纯的朋友。
他想要单纯,可他许家上下几百口子人命却会因为他的单纯而送命,他不敢,亦不能,他别无选择。
许观下意识伸出去提醒的脚,又无声无息地收了回来。
冯仑没有提醒杨睿,许观亦没有提醒宋景辰。
宋景辰观察着几人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小宋总的经历给他打了太多预防针,孩子是用来唬弄的,朋友是用来背叛的,牌桌之上无父子。
啊不对,牌桌之上自己也是孝顺儿子,爹爹要东风不给他西风,要南风不给北风,要七筒绝不给八万。
还有在凉州的那帮兄弟,哪个敢整些有的没的,且等着挨揍。
宋景辰蹙了蹙眉,头偏向杨睿,有些担心道:“我爹是主管盐务的,我若做这个怕是不合适吧?”
杨睿见他还没有单纯到完全不知世事,竟还觉得有些欣慰。
这样就刚刚好,再多一点就该是傻了,杨睿不喜欢与傻人为伍,尤其宋景辰举止性情有几分像他弟弟。
杨睿朝他笑道:“自然不是你自己出面,你只管坐等收钱就是了。”
宋景辰眯起眼来,道:“有这等好事?”
“自然,哥哥还能骗你不成。”杨睿顺手扔出一张“发财”。
“等等!”宋景辰眼睛一亮,手上牌往外一推,欢喜叫道——
“东、西、南、北、中发白,四刻子、一将牌,大四喜,我胡了!”
第183章 一辈子都毁了
几圈牌打下来, 天色已晚,杨睿不开口说散局,冯仑同许观都没动静,宋景辰道:“不来了, 时候不早, 我该回去了。”
杨睿道:“别回了, 我命人在聚贤楼定了一桌酒菜, 吃完再回。”
宋景辰干脆道:“不去。”
一句话噎得杨睿一怔,就听宋景辰又道:“我累了。跟你们几个打牌太费精力。”
杨睿哭笑不得。
宋景辰凑过脑袋来,“你欠我一顿饭, 记着改日帮我补上,今日你们去吃, 我就先撤了。”
杨睿失笑,道:“那我送送你?”
“不用,你我这般熟悉了,不讲那些繁文缛节。”说着, 宋景辰起身离坐。
阿福上前, 将竹叶青的翠纹织锦大氅抖开替他披上, 宋景辰朝几人拱了拱手,道:“改日再来, 我回去了。”
杨睿吩咐身边的贴身随从送主仆出来。
从杨府出来,穿过参将府便是布政使府衙的大院墙, 宋景辰带着阿福从小门儿进了后院, 去往正堂处,陪爹娘用饭。
竹姐儿母女二人同萧衍宗一样, 除去午饭,都是各自在自己屋里吃, 如此大家也都自在些,想吃什么吩咐房里人提前同灶房那边说上一句即可
这会儿秀娘见儿子进屋来,一面命人摆饭,一面吩咐小丫鬟去南边书房里喊宋三郎回屋吃饭,宋景辰脱下外面氅衣,顺手交给秀娘屋里的大丫鬟知春,净了手,在秀娘身边坐下。
秀娘道:“今儿不是旬休吗,一整天跑哪儿去了,不见个人影。”
宋景辰:“别提了,跟同窗们讨论了一下午的算学问题,可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