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就笑,道:“什么算学问题,还叫你累死了?”
宋景辰:“嗯,讨论如何垒砖块效果最好。”
秀娘撇撇嘴,“那不是泥瓦匠该操心的问题,你们一帮子书生真是吃饱了撑的。”
宋景辰:“好奇嘛。”
“该好奇的不好奇,不该好奇的瞎操心,有空多跟人讨论讨论诗词歌赋,可不比这个强。”
秀娘正嘟囔着,宋三郎挑门帘进屋来。
宋景辰笑嘻嘻叫了声“爹”,宋三郎过来坐下,看他一眼,道:“今儿怎得一天都不见人影。”
宋景辰刚想什么说什么,秀娘道:“你儿出息了呗,跟一帮人钻研怎么搬砖去了。”
宋三郎挑眉看向宋景辰。
宋景辰清了清嗓子:“爹,事情是这样的,我一同窗家里要建园子,我们给他出主意来着。”
宋三郎道:“术业有专攻,非所擅长莫要给人指手画脚。”
宋景辰忙点头道;“爹说得极是,以后儿子注意。”
见儿子一脸乖巧,宋三郎轻笑,“快吃饭吧。”
“娘亲,这牛蹄筋吃了非但不长肉,还可驻颜美容呢,你多吃点。”
一听到说驻颜美容,秀娘来了兴致,追问道:“臭小子懂得倒多,你打那儿听来的说道,真的假的呀?”
宋景辰道:“您管它真假,总之是食补不是药补,吃了对娘也没坏处。”
秀娘以为儿子是逗她开心呢,笑道:“可叫你嘴巴甜的。”
宋景辰就笑,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过饭,宋景辰坐着又陪爹娘说了会儿话。
秀娘同三郎道:“咱们这个是不着家,他姐姐反过来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不见人就不见人,一天到晚闷在院子里绣这绣那,囡囡那孩子更是,一步不肯离开她娘,娘俩总这样真叫人愁得慌。”
宋景辰道:“那不正好,南州的刺绣是出了名的,多寻些名家名绣给我姐姐绣呗,在婆家我姐姐要听人家的,在自己家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不出去便不出去,等她哪日想出去了不用娘说,她自会出去。”
秀娘道:“你倒想得挺开。”
三郎道:“便照辰哥儿所说去办吧,竹姐儿不是三岁小娃,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朝三郎道:“爹,我也不是三岁小娃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宋三郎:“呵呵,呵呵。”
秀娘瞪他一眼:“我看你是想法太多,赶紧的,回你屋睡觉去,别跟我们这儿碍眼,看见你脑仁儿疼。”
“行行行,儿子不跟这儿碍眼,你们想怎样便怎样。” 宋景辰施施然起身,打着哈欠往外走。
等宋景辰出去好半天,秀娘突然反应过味儿来,朝三郎道:“你儿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宋三郎:“你问他去。”
秀娘气得咬牙切齿:“ 宋、三、郎!你看看,他像话吗,像话吗!”
宋三郎:“不像话。”
“都你惯的!” 秀娘气道。
宋三郎:“你也是我惯的,对着夫君大呼小叫,你像话吗,嗯?”
秀娘:“……”
宋三郎道:“行了,快睡吧,他能懂个什么,就是顺口一说,你纯属想多了。”
“什么我想多了,他肯定是懂,你可得叫人看好了他。”秀娘嘟囔道。
宋三郎:“我心里有数。”
秀娘又道:“得给他立规矩,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嗯,立规矩。”宋三郎道。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得很,辰哥儿再没大没小,亦不会调侃爹娘,再者,府中这么多丫鬟,儿子看她们的眼神单纯得不能再单纯了。
八成就是无心之语,秀娘想多了。
……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宋景辰起来洗漱完毕,吃了一小碗红枣莲子羹,并一块糯米发糕,一小碟青菜,几片酱牛肉,换好衣裳出屋来。
阿福早就备好了马车在院中候着呢,见他出来,掀开车厢帘子,车厢内提前就燃好了炭火,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
宋景辰上车,马车驶出胡同转入鼓楼长街,长街上,张老实如往常一样吆喝着卖包子早点,身边却没有跟着闺女。
那天晚上,因祸得福,遇上的几位贵人中,一位姓冯的贵人吃中了他家的包子,请他家闺女到府上做厨娘,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管吃管住,一个月给二两月银,如此下来,闺女一年便能挣二十多两。
乖乖,这在以前都不敢想。
张老实正吆喝着,一抬头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正是那晚那位大恩人的车,他想要上前送包子,又不敢打扰,眼瞅着马车打他跟前粼粼驶过。
宋景辰绝想不到他就顺手惩恶扬善一把,冯仑就能想那么多。
实际上冯仑也不确定宋景辰对卖包子的小丫头有没有意思,只他谨慎惯了,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和资源,有用没用的,做枚备用棋子养着就是了。
一旦出事,杨家有靠山,宋家亦有门路,而他们冯家这个虎口分食的大盐商——便是被推出去替人顶锅的命,自当步步为营才是。
一上午的课业结束,学生们往书院食堂里走着,纷纷议论起昨晚发生的一桩大事来:
“你们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就冯家那事儿。”
“哪个冯家?”
“就冯仑他爹,昨晚在春月楼,他爹与人争春月楼头牌的梳妆,不惜豪掷千金,到最后竟是大打出手,闹出了人命来。
听说是冯仑他爹失手把人打死了。”
“我天啊……”
一众人听完纷纷摇头叹息,大夏朝律法规定:刑家之子,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更不可入朝为官,后年便是乡试,冯仑这辈子是无望科举了。
宋景辰微怔,怪不得今日谢旭没来上课,冯仑竟是出了这样的大事。
旁边孔恩叹了口气道:“我们家与冯家相邻,也是昨夜半宿听见了动静,据说是两边儿都喝了酒……
唉,不管怎么说,冯仑算是被他爹毁得干干净净,非但前程毁了,亲事也毁了,一辈子都搭进去了,甚至子孙都受影响。”
宋景辰默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许观亦叹气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却说冯家,现如今已经是乱作一团,冯老爷已经被扭送进衙门里去,冯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她不是哭那个老不死的,老不死的真死了,她搭台子唱戏庆祝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她是心疼自己可怜的儿子。
若有可能,她宁愿儿子与那老不死的断绝关系,可大夏朝以“孝”治天下,一个“孝”字压在儿子头顶上,便是再烦这个爹,这么多年也得忍着他,不成想,忍到最后,儿子还是被他给毁了。
老天爷,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是她这当娘的识人不清嫁了这么个货色,可为什么要报应到儿子身上,为什么,为什么!
仑哥儿那般努力读书,全毁了,全都毁了……
冯夫人一口气没上来,气晕了过去,屋子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谢旭让自己娘照顾好姨母,让他爹压住场面,自己跑去表哥书房叫人。
冯仑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夜未出,水米未进,谁叫也不应,不管谢旭如何拍打房门,说了些什么话,里面没有半点回应。
谢旭急了,担心他表哥再想不开寻了短见,腾腾后退了几步,猛地冲上去,直接破门。
砰!一声巨响,书房门猛地被撞开,尘土飞扬中,谢旭看到表哥手捧书卷,静静地坐在书桌前,低眉敛目,祥和得像一尊佛像。
房间昏暗,一束明亮的光线从屋门处撒进来,直直打在冯仑的头顶,谢旭用力揉了揉自己眼睛,一定是光线太刺眼照花了他的眼睛,不然为什么表哥他一头白发呢。
表哥才二十来岁,怎么会长出白头发呢。
这不合理,莫不是他只是做了个梦,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
冯仑眼中尽是一片恍惚之色。
第184章 是敌是友?
事情就是这般凑巧, 姨丈只是推搡了对方一把,却不想对方却从二楼失足摔下致死。
众目睽睽之下,两大盐商为争青楼头牌的初夜大打出手,还闹出了人命。
青楼美人、南州大盐商、闹出了命案, 就凭这几点, 不定多少人“津津乐道”——不肖一夜间的功夫, 此事便能传遍南州城。
表哥指望把此事大事化小遮掩过去, 简直是痴人说梦。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一时含糊过去,他日表哥科举落榜便罢, 若真能中举,此事必会被人翻旧账提起。姨丈想要活命或能活动一二, 表哥想要继续考科举则无半点通融余地。
否则,以表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但凡有一点念想和可能,他又怎会愁到一夜白头……
看见谢旭闯进来, 冯仑只是抬了抬眼皮, 哑声道:“不能考科举而已。”
谢旭无声地张了张唇, 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在大夏朝便是家财万贯,亦不过区区一商人矣。
这会儿子冯仑的祖母听说儿子被抓, 被人搀扶着过来找孙子, 哭哭啼啼要孙子想办法救人。
老太太握着冯仑的手泣声道:“祖母知道委屈你了,只是, 他到底是你爹啊!”说着说着,老太太又泣不成声。
冯仑缓了缓, 隐去情绪,扶老太太坐下,镇定道:“祖母万勿着急上火,您自个儿的身子骨紧,父亲的事,我自会尽力找人通融。”
冯仑去找杨睿,杨睿问他如何处置冯家老爷子,冯仑想要继续参加科举是断不可能了,但冯家老爷子如何定罪还是可以通融。
冯仑只淡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
冯仑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已是月余后,此时进入到腊月中旬,书院已经放了寒假。
这日杨睿请众人在自家城南梅园饮酒,冯仑坐的仍旧是原来的位置,但在众人心中他如今是什么位置就不大好说了。
冯仑无视一众落在自己身上,或探究、或轻视,或唏嘘,或幸灾乐祸的视线,从容不迫地替对面宋景辰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笑道:
“茶博士新调配出来的茉莉雪芽,应该合你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