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是有日子没来信了,兴许是最近忙。”
老太太微微叹口气,“也不知什么年月能调来京城一家子团聚,景辰在京城里弄个上善楼算是给绊住了。
孩子没跟他爹娘分开过这长时间呢,我瞅过段时间让老大或是老二谁的陪景辰回一趟南州,老三俩口子不定多想他呢。”
姜氏道:“娘说得是,大哥岁数大了,这一路坐船的折腾他,便让二郎陪辰哥儿去一趟就是。”
何氏不似其她人,她本身是关注朝局之人,宋景茂一些事情也不瞒她,她心里明白景辰大抵是出不了京的。
听景茂说三叔现在不止管着南州的兵马,就连周边两省的兵马也一并归他管了。三叔在外面的权势越大,皇帝越不可能放景辰离京。
心里明白归明白,她亦不会扫众人的兴,只在一旁笑着听。
闲聊着,老太太又忍不住提起俩孙子的亲事来,辰哥儿年龄还小可以暂时放放,主要她瞅这孩子玩心还重着呢,早早成亲俩人都不懂事儿,说不得鸡飞狗跳成一对怨偶,还是等大点儿再说。
辰哥儿玩心重,睿哥儿这孩子却是个稳当的,十岁年纪也不小了,若有那合适的,还是早些订下的好。
老太太朝何氏道:“静秋,你看人准,亦人脉宽,给咱睿哥儿留意着些,若有哪家不错的丫头,不妨相看一番。”
何氏应下。
宋景茂进园子时,景辰同景睿两个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几乎是同时上前过来一左一右拉住他,一个给他往脖子里套围裙,一个往他手里塞肉串儿——
“大哥您请——”
“大哥你来——”
哄孩子玩儿什么,还是让给自家大哥比较好,这小囡囡卖上瘾了,不让停呀!
宋大郎同宋二郎老哥俩一见景辰同景睿闲下来,撒丫子就跑,边跑边道:“睿哥儿,辰哥儿,串肉串的活儿就交给你们兄弟了,大伯二伯老了,眼神儿不好使。”
宋景辰同宋景睿俩难兄难弟风中凌乱。
宋景茂笑道幸灾乐祸,只这幸灾乐祸没维持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外甥女精力咋能这般旺盛呢,咋就不困呢?
宋景茂对玉白俊脸上的黑炭印一无所知,认命地替自家外甥女烤肉串,他这人向来干净整洁得很,等到小囡囡困觉,叫下人们收拾了摊子,他盯着花脸回屋里去,惹得何氏同两个丫鬟忍俊不禁。
宋景茂黑脸:他敢肯定那俩坏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夜已深,笑声散去,如水的月光极尽温柔地洒满院落。
翌日一早,天光大亮。
若不是窗外恼人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宋景辰这会儿还睡不醒呢。
长头发铺了半床,凌乱地散于身下,半张脸埋在蓬松又软塌塌的鹅毛枕里,倒显得小脸更嫩,眼睛更无辜,甭提多么人畜无害,任谁看他这样都只能联想到没啥攻击性的食草动物。
宋景辰自来没有睡醒就起床的习惯,他得墨迹一会儿才想动弹。
就他这样的,要他每日天不亮就爬起来上朝,那得要了他的小命。
在床上墨迹够了,困意消散地也差不多,他这才挑开纱帐,唤知夏进来,洗漱用饭。
马良知道景辰睡懒觉的习惯,特意等到日上三竿过来找景辰,说是全京城的酒楼都学会了玩打折券,萧楼的人快被抢光了。
第236章
马良所说的种种情况, 早就在宋景辰的意料之中。
上善楼并非是面对大众的平民酒楼,它的客人乃是京城中的豪门贵族,打折促销对于求实惠的平民老百姓来说自然是多多益善,但对高端酒楼却恰恰相反。
神仙是不能走下神坛的, 下来容易, 下来了就上不去了, 会失去神格, 失去众多信徒的忠诚度。
所以他非但一再对众人强调发折扣券是开特例,仅此一回,且严格控制打折的力度与打折券数量。
施家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盲目跟风,用低端局的玩法来经营高端酒楼简直是自取灭亡。
宋景辰使马良稍安勿躁, 请他坐下喝茶,“我新得的梁野山雪螺翠芽,你尝尝。”
马良可坐不住,这会儿子就算让他喝仙茶他也品不出味道来, 他从平瑞手上接过茶盏, 勉强笑笑, 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小口,赞声好茶, 面忧心重重道:
“方才担心少爷着急上火,马良没敢把实情全都说出来, 现下见着少爷您临危不乱, 咱便也不瞒您了,上善楼现在的情形很糟糕。”
“能有多糟糕?”
宋景辰笑笑, “无非是咱们上善楼没了客人,楼里的自己人人心浮动, 与我们上善楼供货的那帮子人有点小想法,同行看咱们笑话,外人看咱们热闹,还能怎样嘛?”
“……”马良噎住,“都这样了,还不够您喝一壶吗?”
宋景辰道:“强风知劲草,你这样吧,趁这段时间你将楼里几个主要管事的表现记录下来,回头报给我。”
“少爷是想看他们中那些是对上善楼忠心之人,后面加以重用?”
宋景辰摆摆手,“并非如此,忠诚固然是一种美德,但一个人很忠诚并不代表他就很能干,一些迂腐的忠诚甚至会起到反作用。
那些积极为自己找下家之人说明人家有危机意识,可以使其做一些开拓性的事务;犹豫不决之人虽缺少决断,但懂得权衡利弊考虑周全,则可用在后勤;至于不计个人得失的忠诚之辈则可用在与钱财有关事务上,诸如账房,采购之类。”
宋景辰的人才论让马良的认知再一次被颠覆,在他刻板的认知里,下属的忠诚才是第一可取之处。
只要够忠心,便是不那么能干,也比那些极为能干却也极有可能背叛自己之人强。
这个时代的人把忠心看得极重,便是宋三郎亦不能跳脱。
宋景辰却是深受小宋总经历的启发,无所谓忠诚,只不过是背叛的筹码够不够大。反而是利益远比人性好把控多了。
虽说那些能干之人往往都不怎么忠诚,但以能“利”驾驭住,就是好下属。
马良虽说一时有些不能适应宋景辰的论调,却也无法反驳,点头应喏。
宋景辰又道:“另外便是楼里只有一人吃饭,亦不可怠慢半分,你需记住一句话,咱们酒楼里卖得从来都不是酒菜。”
“酒楼卖的不是酒菜,那是什么?”马良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咱们卖的是情绪价值。”
“???”
马良一脑门子问号,情绪价值……那是什么东西?
宋景辰笑道:“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的面子与里子,这样说你可明白?”
马良若有所思道:“所谓里子便是吃好吃饱,所谓面子便是有排场,凡能进咱们上善楼用饭的非富即贵,是那些普通人想吃而吃不起的。”
马良只说对一半,其实这高档酒楼还隐藏着一个很重要的功能——那便是高端人脉社交的桥梁。
尤其是在京城这种高官遍地的地方,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交际应酬,这种功利性的结交自然得去有档次的地方,方显出对于对方的尊重。
比菜好不好吃更重要的是菜价够不够贵,这既代表了己方请人的诚意,也代表了对方身份的高低。
所谓利益交换,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
当然,除去人脉结交,这文化交流亦很重要,贵族式的高雅需要金银铺路,就好比皇帝好喝茶,除了茶金贵,他那一套茶具亦是讲究到了极致。
冰瓷莹玉,金缕鹧鸪斑,光是赵鸿煊那只几近完美的鹧鸪斑茶盏就价值千金,据说官窑耗费近十万两银子造这鹧鸪斑茶盏才得了三盏极品。
上善楼的茶具、笔墨纸砚都是一流的。
宋景辰并不想一次同马良说太多,点头道:“若要客人吃得好,这厨子的手艺、食材的好坏,用餐的环境与氛围,楼里伙计的贴心服务缺一不可。
你便以此为基础,制定出一套上善楼的管理方案来,比如菜品上咱们要大胆创新,食材咱们要讲一个诚字,诸如此类等等。”
“马良明白。”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来牵头此事,令他们集思广益。”
“是。”
“另,关于如何为客人们提供更好的情绪服务,你叫楼里所有人都要写一份建议上来交与我,告诉他们若是提的建议若被采纳,东家有赏。
哦,对了,你最好找一写字好之人代笔,不要给我送上来一堆狗爬爬,要我连猜带蒙的受罪。”
马良“扑哧”乐了,忙道:“不敢。”
“下去办吧,你无需理会别家,做好你该做之事,半个月后那些跑了的客人自然会一个不少的回来。”
马良被宋景辰淡定自信,谈笑间藐视一切的态度所感染,亦因景辰那些异于常人的新奇想法而精神振奋。
人家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感觉自家少爷比啥书都厉害!
……
申时光景,一艘南边来的客船穿过外城门进入到内城。
冯仑站在船头处,但见河道两侧酒楼茶馆瓦肆勾栏遍布,河岸上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极目眺望,更可望见远处华丽的翘角飞檐直入云霄。
冯仑只觉入目处一片锦绣,洛京城比他想象中更加繁华。
旁边谢旭更是激动地叫嚷起来,“表哥,表哥,你快看——”
冯仑顺着他所指侧目看过去,就见不远处一富丽堂皇的双层画舫缓缓游戈在河面上,船头几个衣着艳丽的歌舞姬正在翩翩起舞。
冯仑的父亲嫖妓差点害他前程尽失,对这些人全无半点好感,面色一沉,瞪了谢旭一眼。
谢旭反应过来,摸着后脑勺讪讪笑道:“表哥,在南州的时候我便听说这洛京城最大最气派的酒楼便是萧楼,这萧楼的排蒸栗子鸭和虚汁垂丝羊头极负盛名,许观来京城时就吃过,咱们去尝尝呗。”
冯仑斥他,“姨母是叫你随我来京城吃吃喝喝的么。”
谢旭耷拉着耳,“表哥你又来了,人是铁饭是钢,总要吃饱饭才有力气读书呢。”
“先办完正事再说,今日先找到落脚之处,明日一早你与我去宋府拜见,后日带着宋大人的信去拜见宴安先生。”
谢旭听不进表哥的正事儿,他抓心挠肝想去萧楼见识见识,难得机智道:“表哥,不如咱们去萧楼住一宿呗,萧楼乃是洛京最大的酒楼,肯定也是消息最灵通之处,见识到萧楼,咱也就见识到什么是京都了。”
此话倒也有些道理,冯仑点头应允……
翌日,冯仑租了一顶二人小轿,带着谢旭往宋府去,谢旭顶着两只熊猫眼,他心情就很微妙。
他本来就好八卦,昨儿晚上花银子在上善楼听了一夜八卦。
给他讲八卦的伙计是宋景辰的脑残粉,大肆向谢旭同冯仑兄弟宣扬了宋景辰在京城的光辉事迹。
谢旭把自己代入到宋景辰身上,他简直爽爆了!
兴奋之余,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指着对面灯火辉煌笑语喧哗的恒祥居大酒楼道:“为何对面这般热闹,咱这上善楼却冷冷清清?”
伙计朝他诡秘一笑,道:“这你就不了解我们东家的路数了。”
谢旭眼巴巴道:“快说说你们东家什么路数?”
伙计嘿嘿一乐,笑而不语。
旁边冯仑递过一锭银子来,伙计眉开眼笑道:“我待会儿叫人给您送一份点心上来,算我请二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