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旭摆手道:“点心不重要,你快说说你们东家什么路数?”
伙计神秘兮兮道:“依我对我们东家的观察了解,我们东家最擅长的路数便是学、他、者、死!”
谢旭抱紧胳膊:“宋景辰有这么狠?”
“客人说这话就不中听了,怎么能叫狠呢,那是我们东家想出来的法子,他们凭啥白用?既然是贪了人家便宜自然后果自负,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个理儿。
咱把话撂这儿,过段日子若是对面恒祥居不倒,你来找咱,咱把银子五倍退您!”
想到昨晚听到的这些关于宋景辰的传闻,谢旭眨巴眨巴眼朝冯仑道:“表哥,要不你看这样,你去宴安先生的书院念书,我跟着景辰学学做生意?
咱们兄弟俩一个升官一个发财,岂不是两全其美?”
冯仑斜睨他一眼:“姨母希望你能考上功名。”
谢旭苦瓜脸:“我娘大字不识一个,她总以为念书跟种地一样呢,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
实际上,真是那么回事儿么?
我看也不尽然,这读书看似公平,实则也是老天爷赏饭吃,得有那脑子才行。
我娘不理解我有几斤几两,表哥你还不清楚我有没有那脑子吗?
我去读书考科举累死累活十几二十年,再加上祖坟冒青烟勉强能弄一个举人的名头,那时候我都三四十岁,人生的一大半都过去了,了不得谋一个□□八品的小官。
要是命不好死得早,岂不是更惨?
不对,这还不是最惨,最惨的是辛辛苦苦念书十几二十年,竹篮打水一场空,连举人都考不中——
这也太不划算了,我这么累图什么呀?”
平心而论,冯仑亦是不太看好表弟考科举,可姨母一片苦心期望,他总想让表弟拼一把也就无遗憾了。
但是他从未考虑过表弟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
牛不喝水强按头,你还能指望他膘肥肉壮不成?
想到此,冯仑朝谢旭正色道:“表弟当真对仕途毫无兴趣?你须知天下士农工商,商排最末,若要改换门庭,唯有科举一道是正途。”
谢旭见他表哥口气松动,忙趁热打铁道:“表哥,你这就不会算账了,等我赚足了银子娶他个三五个,我再辛苦点,生他个十个八个的,再用我赚的钱送这帮小子去念书,十个里面有一个出息的,我娘的愿望不就实现了!
儿子不成,咱不还有孙子吗,咱赚他个几辈子花不完的钱,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冯仑:“……”
冯仑嘴角忍不住抽搐,“你还真是把聪明劲儿都用在读书以外的地方了。”
俩人说话的功夫,宋府到了。
一进五重的带园大宅子,朱檐青墙,描金漆的朱红大门,门侧设有拴马桩,门旁一棵华盖如亭的大柳树,投下一大片荫凉,门前的青石板路打扫得不染纤尘。
冯仑驻足片刻,上前敲门。
门房看到他递上来的名帖,拱手一礼,笑道:“原来是冯公子,我家主人早有交代,说是这几天有好友来访,您先请茶室稍待片刻,这就去回禀。”
冯仑来之前是给景辰写过信,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景辰竟这般细心周到,不但推算到了他到京的日期,竟还提前交待了门房。
想到彼此身份这般悬殊景辰却如此厚待,再想到之前为杨睿做事之时的卑微,冯仑心中涌起难言的感慨。
没让他等多久,宋景辰迎了出来。
景辰今日上着一件白色交领窄袖襦衣,扎进时下最流行的藏青色褶裙里,束腰的逍遥飘带在腰侧打了漂亮的结,一长一短飘曳在腰侧。
这种褶裙是京城里最近才流行起来的样式,腰身扎得略高,更显腰细腿长有气度,尤其是腰身两侧数十道精致的细褶子,随着主人的走动坐卧,变化万千。
玄机就在于那褶皱中的银丝线绣图会随着褶皱摊开的幅度呈现出不同效果。
这种裙子男女皆可穿着,只不过是男女的制式略有不同,景辰习武,他腰身既有力量又很有弹性,走路时轻捷带风。
于是这褶裙在他身上别样的不同,布料又用的是最为上乘的的流光锦,轻盈流动宛如流水浮云般飘逸,贵公子的风范尽显。
谢旭瞧着这样的景辰,突然就有点儿不敢上前。
不过是半年没见,景辰不仅又长高了一截,便是气度亦与从前有所不同。
倒是宋景辰一脚跨进门槛,先笑着开口:“我这才离开南州府多久,你们便与我这般生疏了么?”
第237章
宋景辰将冯仑谢旭两人让进内厅, 落座之后,大家许久不见自是寒暄一番。
冯仑笑道:“万万没料到,景辰你竟是这般经商奇才,我才一到京城, 京城四处皆是你的传说。”
宋景辰莞尔, 作苦恼状:“冯兄快别取笑我, 全京城的人都等着看我热闹呢。弟真是如履薄冰, 如临深渊,唯恐一招不甚,便成满城笑谈。
好在如今你们来了, 冯兄白手起家撑起诺大一份家业定有过人之处,往后还要请冯兄多指教。”
冯仑忙道:“我自愧不及你之一二, 如何敢谈指教二字,但凡你有所需,我必当全力而为。
宋景辰笑了笑俩人又聊起其他。
谢旭在一旁觑着自家表哥言语举止,总觉表哥在景辰面前拘束了许多, 浑不似在南州时那般不介意身份, 自在随意。
他不知道的是经历一番变故之后, 冯仑才深切明白一个道理,人若要是想混仕途, 有贵人相助是何等之重要。
父亲惹上那等事,在他看来天都要塌了, 但在景辰父亲那里, 不过是略施手段便将他从泥潭深陷中捞了出来。
如今景辰父亲又亲笔写了书信,推荐他来京城宴安先生门下读书, 南州书院再好又如何能与京师中顶流的书院相比较,何况还是拜在陈宴安的名下。
景辰在南州之时与他们打闹随意, 那是因为人家的目的便是与他们打成一片,打消他们这帮人的戒心。
如今人家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父兄皆权臣,景辰自己又深得圣心,你凭什么敢与人家平起平坐随随便便?
冯仑估摸着时间,与景辰聊了约有半个多时辰,主动起身告辞。
一来他不知宋景辰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不敢耽误人家太多时间,二来待得时间晚了人家留饭,你是吃还是不吃?
不吃有负人家盛情,吃吧又显得你脸大,毕竟双方不是什么真正的至交,在南州相处的时间亦不过是短短半年。
宋景辰也不强行挽留,笑着将人送出大门口,又安排一家仆这几日帮顾冯仑兄弟,毕竟俩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做什么都不方便,身边有个熟悉京城事务之人要方便许多。
冯仑忙再三道谢,心中感叹景辰虽是娇养的贵公子,却真真将世态人情揣摩的透彻,处处不失礼数,却也处处不失身份。
以前应对杨睿只要投其所好就行了,如今要取得景辰的信任与好感,他却脑中一片茫然,完全无从下手的感觉。
正常来言,似景辰这般年纪的少年最禁不住便是别人的吹捧夸奖,方才他一番试探,人家却淡定得很,脸上完全瞧不出一丝得意之色。
这一点,冯仑还真是把景辰捧得太高,再能耐宋景辰也是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呢,又没经历过什么大挫折,他哪来那么的多波澜不惊。
不过是他比别人更会装。
他心里得意着呢,只不过这得意没必要给无关人等看到。
谁要瞅见他给他爹娘写那信,准保颠覆认知。他若真有这般谦虚,秀娘的口头禅便不会是“你咋不上天呢?”
出来宋府,谢旭有些担心:“表哥,杨睿一家子来了京城,听景辰刚才说杨睿他爹还升了什么吏部尚书,那吏部尚书不是管着所有大小官员的任免么?
表哥,你说他们不会报复咱们吧?”
冯仑目光中掠过一丝复杂,道:“他们自然会报复我们。”
“啊???”谢旭大惊失色,道:“表哥,那咱们来洛京城岂不是蚊子寻蜘蛛自投罗网吗?”
冯仑哼笑了一声,道:“我们这些小鱼小虾米,根本不是杨家人所在意,宋大人既然敢让咱们来京城,自然不会让咱们有事。”
“哦——”谢旭拍拍胸脯长出了一口气,忽地又道:“可是表哥,将来考科举你早晚还是会落到他手上呀。
他一个堂堂的吏部尚书想要为难表哥,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冯仑瞥他:“那不然呢?你要我现在去同杨家人跪地求饶?”
谢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加思索道:“那肯定行不通。”
冯仑:“是啊,肯定行不通,所以我们没得选,只能紧紧抱住宋家这棵大树,至于将来……将来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历朝历代新皇登基都是要经历一番人事更替的。
谢旭深表赞同,道:“表哥说的极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与其担心将来生死未卜,不如及时行乐,将来死了也不吃亏。”
谢旭两只眼贼亮,嘻嘻笑道:“表哥,咱们去京城大相国寺逛逛呗,我听说那里有一条小食街各色风味不输大酒楼的味道,什么王婆婆包子铺十八褶的包子、李老才家的五香熏鹅、曹家的鸽脯兔头、还有那什么各色粉羹甜酪,咱们全都尝他一个遍,绝不绕过任何一家!”
“你也不怕撑着。”
“撑不着,今儿吃不完,咱们明儿咱继续。”
“呵呵,洛京欢迎你。”
……
施国公想要玩“剩者为王”的游戏,试图以赔本赚吆喝的方式,将上善楼的客人一网打尽,全都捞进自家的恒祥居里。
届时等到上善楼人心涣散,宋景辰成为全京城笑柄,抗不住压力要卖楼之时,他再恢复原价。
他想象很美好,事情看起来也正逐步朝着他所想象进展。
但若真这么简单,便不叫商场如战场了。
这日傍晚,正是用晚饭的时间点,恒祥居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饭菜香气混和着酒气吆喝声,使整个酒楼都弥漫着一股让人心燥的嘈杂。
尤其是这种酷热的天气里,这份嘈杂就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恒祥居打折太狠,直接五折,甚至还有打四折的时候,这就让许多平日里吃不起这种大酒楼的普通百姓也想来开个荤。
有些是想尝个鲜,犒劳犒劳自己,也尝尝人家这大酒楼的饭菜到底啥味道。
有些则是好炫耀,甭管来吃了个啥,便就只吃了个包子,那他也是去过恒祥居吃饭,有了与人吹牛的本钱。
还有些本来就是恒祥居的客人,只不过是在请人吃饭撑场面的时候才会来,眼下见价钱如此合适,便也来吃上一番。
总而言之,恒祥居低价引流,引入了一大批本来不属于它的客人。
而它原本真正的精准客户却是叫苦不迭。
因为此时的恒祥居酒楼大厅里不止人满为患,且用饭的客人极杂,有讲究的,亦有那不讲究的。
一些人喝起酒来吆五喝六,说话也是大大咧咧,亦不管声高声低是否会影响到他人用饭,甚至还有莽汉因占座问题一言不和便撸袖子互骂。
包间内的情况要好一些,可也没好到哪里去。
酒楼的生意好,酒楼里的厨子、伙计以及帮工便会比往日里忙碌上数倍,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东家却舍不得多给一文工钱。
活多钱少,是个人就会心生怨气不平衡,再加上最近天气酷热,这些厨子在热气腾腾的大火灶前颠勺烧菜,体力同精神本就绷到了极限,再加上前面客人不断催促,管事儿的顶不住客人催,便来催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