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贵客等急了对管事的发脾气,管事的着急便对厨子们没有好脸色,言语间又硬又冲。
如此压力之下,这帮厨子那里还有心情和能力如往日般对菜品精益求精,只想早点完事,早点睡觉,各种敷衍了事。
一开始出于对自身的要求以及干这行的职业道德,厨子们敷衍得还不那么厉害,后面见东家如此不是东西,简直就不把他们当人看,权当牲口来使唤,他们气性也上来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能吃就行!
京中豪贵俱都知道这酒楼背后的主子是谁,大部分即便对菜品不满意,大不了下次不来了,也不想闹事,传到施国公耳朵里得不偿失。
可也并非人人都是好脾气的,总有那气性大的。终于三楼包间内哗啦一声巨响——有客人掀桌子了!
“简直欺人太甚,爷我花银子就是为了来你这楼里尝个苍蝇腿儿!”
一位客人怒气冲冲,手里的银筷子上挑着一只死去多时的苍蝇尸首,还非全尸,另外半个不知道在哪里藏着呢。
既然配备的是银筷子,自然是花费不低,这位客人今日请重要友人吃酒,本想着去对面上善楼,但见上善楼门可罗雀,总觉还是人气旺的恒祥居应当更好些,何况现下还打五折。
他本就豪气,再加上楼里打折,所以点的全都是镇楼的硬菜,不成想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楼里乱糟糟也就罢了,这菜的味道简直是大失以往水准,食材不新鲜,甚至一些食材都处理得不够干净,火候也有问题,如果说这些他还能看在施国公的面子上使劲儿忍一忍。
当他看到盘子里的那半只苍蝇后,实在忍无可忍了——
因为比发现一只苍蝇更可怕的是,他都不能确定另外半只苍蝇是否被他或者是对面朋友吞进了肚子里。
……
与此同时,对面上善楼最大的一处包间内,屋门口竖有檀香木作底架,巨幅花开富贵蜀锦作面的大屏风,即便有人推门进屋亦不会使屋中情形一览无余为外人所窥见分毫。
绕过屏风,就见屋子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十六人座红木八仙大桌,上面铺了象牙白色的细腻绢丝绸布,桌上已摆好镀金边的汝窑白瓷茶盏、天青色莲花小碟,还有银筷子以及擦手的丝帕一应俱全。
桌子正中央一束时令插花娇艳欲滴,芬芳宜人。屋顶悬挂坠有珠玉以及金丝银线坠子的六角绢纱灯笼,灯笼内儿臂粗的蜡烛将屋内映照出柔和温馨的氛围感。
今晚宋景辰邀请一众好友吃酒赏月。
第238章
一众人陆陆续续进屋, 有以韩骏为首的世家贵族子弟,亦有郭午,冯仑以及谢旭等人,都是同宋家关系较为亲近之辈。
韩家同宋家一样, 都是明确且坚定的保皇派, 其他各家的则态度略暧昧, 不敢得罪皇帝, 亦不想招惹施国公惦记,不过总体上还是偏向保皇,否则他们早就同宋景辰以及韩骏等人划清界限了。
随着客人来到, 店伙计开始上菜,这些伙计穿着统一, 俱都是头戴黑色瓜皮小帽,身着青灰色半袖短衫,腰上系了同帽子相同颜色的黑绸带,整洁干练不说, 长相也讨喜面善, 连高矮胖瘦都是大差小不差, 让人见之心喜。
先上开胃菜,酒宴开始前给客人用的, 主要是些鲜果切片、蜜饯糕点之类,诸如鹅梨、葡萄、香莲、榛子、蜜糕、豆糕、酥叶、梅花雪酥等等。
正值炎炎夏日, 自然亦少不了冰雪冷元子、酸梅汤一类的凉品。
在宋景辰的指导下, 这些菜品需放置在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的盘子里,摆放时颜色该如何搭配, 果盘如何高低错落疏密有致,均有讲究, 主打一个令人赏心悦目。
上菜的同时,另有店伙计拎了竹篮进来,篮子里放有折叠规整,湿过水又不至滴水的干巾,分发给客人们作净手之用。
这些日子酒楼生意不好,酒楼内的厨子伙计们每日闲得发慌,东家非但没有克扣他们半文工钱,竟还给他们发什么“夏暑补贴”说是最近天气热,辛苦他们了。
祖奶奶呀,若他们这样的叫辛苦,对面恒祥居那帮人简直不配做人,那全都是被人使唤的牲口。
都是干这行的,同行之间哪能没有交流呢,尤其两家子酒楼还离得这般近,甚至两家酒楼里不少伙计厨子之间还沾着亲戚邻里的关系呢。
两相对比之下,恒祥居的那帮子人想破口骂娘,上善楼这边的人则想管宋景辰叫爷。
佛祖保佑,爷您可千万得顶住——别让咱们上善楼倒喽。上善楼若倒,他们也得跟着做牛马去,天下东家一般黑。
就咱们景辰公子白,长得就白。
什么是风水?
人气便是最好的风水。情绪是会传播感染的,上善楼众人心怀欢喜,待人接物时自然笑容真诚不做作,怎不叫客人看了舒坦。
众人到齐,宋景辰客套一番,顺便将冯仑,谢旭兄弟介绍给众人认识,倒也没有多说,只说是自己很要好的朋友。
其实这一句话就足够份量,言外之意便是不给冯仑面子就是不给我宋景辰面子。
冯仑微微一震,没想到景辰这般照顾他们兄弟,忙站起身来与众人见礼。
寒暄过后,酒菜上桌,谈笑宴饮间,一穿蓝色锦袍的少年忍不住叹道:“我看还是咱们老祖宗说那话在理儿。”
“什么理儿?”旁边人好奇问他。
“一文钱一文货呗。”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心照不宣地呵呵笑。
他们中不少人都在恒祥居吃过饭,那感觉觉,简直了。
这么说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呃,有了对比才显得伤害更深。
韩骏接过话头儿,“这天下就没有一粒大米饭是白给人吃的,对面那恒详居的价钱是下去了,同样打折的还有他们家的菜品和氛围。”
“骏哥儿说得没错,我听人说他们家菜品价钱低了,便使劲儿压榨那些供货的商家,可那供货的商家也不肯赔钱呢,便在货品上做手脚以次充好。
他们倒是都会打算盘,谁也不肯吃亏的主儿,合着把亏都留给咱们这些食客吃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恒祥居的种种不是,宋景辰不好插话,看了旁边郭午一眼。
郭午心领神会,扬声笑道:“诸位,咱别光顾着说话,景辰今日可是备了硬菜给大伙儿儿尝尝。”
“噢,硬菜?有多硬?景辰,够硬吗?”
此言一出,众人憋笑。
宋景辰:“……”
宋景辰瞥了韩骏这个混不吝一眼,面露可惜之色。
韩骏道:“景辰,你这是何表情?”
宋景辰:“我心疼我这一桌子高雅,全都让你个混货给搅和了。”
韩骏哈哈大笑。
宋景辰摸了摸下巴尖,朝他道:“不过若要说咱们酒楼这道菜有何特别之处——”
众人巴巴等着下文呢,宋景辰不说了。
韩骏催促:“有何特别之处,你快说呀?”
宋景辰撩起眼皮瞥他,“你这人怎地处处都是急性子?”
韩骏:“我天生就是急性子,干啥都急。”
宋景辰:“无妨,咱们酒楼这道菜对急性子很有益处。”
韩骏:“吃完败火?”
宋景辰:“吃完补肾。”
韩骏:“补肾就补肾,跟我急性子……急——”
韩骏突然反应过来宋景辰嘴里那“急性子”是什么意思,又好怒又好笑,指着宋景辰道:“你嘴巴可真毒。”
宋景辰瞥他:“换别人与我这般胡咧咧,我叫他趴着同我说话。
韩骏知道景辰这是真动气了,想想人家年龄还小呢,家里又管着,不似他们这帮人见多识广,不把这等荤话当回事儿,他心下后悔自己嘴巴欠,嬉皮笑脸委婉同景辰说好话。
宋景辰并非开不起玩笑,只是不喜这等玩笑,尤其前段时间自家大哥还被人各种说道。
冯仑在一旁观察着,明白这帮人以景辰为尊,众人言语间多有讨好之意,韩骏地位也不低,说话放肆随意,不过却也是让着景辰的。
而郭午虽出身不高,在景辰心中位置却远高于韩骏,与景辰的关系最好。
由此可见景辰品性,比起利益,景辰更为看重兄弟朋友间的情谊。
众人正热闹着,两名伙计抬着一特色红木物什进屋来,有点像是把长条桌倒过来的样子,两桌腿之间有一抬杠,俩人抬着保证平衡。
“落轿子”后,两名伙计为众人奉上酒坛模样的小罐子,众人正纳闷那瓷罐盖子上为何坐一笑眯眯的弥勒佛。
一名与俩上菜伙计明显穿着不一样的酒楼伙计笑盈盈上前,弯腰一礼,许是被专门训练过的,瞧着这礼仪姿态颇为雅致。
众人就听他娓娓道:“诸位贵客,此菜名曰佛跳墙。坛启荤香飘四邻, 佛闻弃禅跳墙来 。”
众人闻言精神一震,好一个“佛闻弃禅跳墙来”听着就有食欲。
就见讲解的伙计顿了顿,继续朗朗道:“咱们店里这道菜肴用料极为考究,选用的是上等的海八珍、山八珍。
所谓海八珍,海参、鲍鱼、鱼翅、燕窝、干贝、鱼唇、鱼子、鱼肚;所谓山八珍,猴头、花菇、驴窝菌、银耳、竹荪、羊肚菌,以及黄花菜、云香信。
另还有花胶、瑶柱、乳鸽子等做补充。
几十种食材需提前八天分别处理熬制,最后再一同文火慢煨 ,使各种食材香味融合一体,却又保持自有风味。”
说完,讲解伙计再次躬身一让:“还有,这道菜乃是京郊灵隐山上取来的山泉水煮制,诸位贵客请慢用。”
好家伙,真够讲究的,这还没吃呢,先被伙计把馋虫钩起来了,众人迫不及待品尝——不消片刻,赞叹声四起。
“汤清味厚,层次分明。”
“浓而不腻,酥而不焦。”
“柔润软嫩,浓郁鲜香。”
众人大饱口福咋舌之余,纷纷好奇起创造出这道菜的厨子来,要求见一见,尤其韩骏叫唤得欢。
谢旭亦是眼巴巴,那盛放“佛跳墙”的坛子,太过精致,他牛嚼牡丹,没几口就吸溜完了。
宋景辰:“……”
呵呵,咱手里就有这一道菜的菜谱,小宋总又不是个厨子,他会吃不会做呀,至于为何小宋总独独有这道菜的菜谱?
对不起,宋景辰想不起来,他并非拥有小宋总的全部记忆。
想不起来没关系,宋景辰呵呵一笑,开始将故事——
毕竟每一道名菜都需要一个经典的故事来加持。
宋景辰:“此菜谱并非厨子所创,乃是因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一个和尚,那和尚……”
吧啦吧啦一顿瞎忽悠。
“这……”
众人只觉这简直是太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