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紧张,宫外亦气氛微妙、暗流涌动。毕竟高贵妃能否生出龙子关系着整个朝廷局势,也关系着朝廷众臣的富贵荣辱。
就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过了半个多月,高贵妃临盆了,虽是早产了些时日,但一举得男,母子平安。
终于松了一口气,皇宫内一片欢腾,赵鸿煊龙颜大喜、为给小皇子祈福大赦天下!
与之相反,忠亲王府内的气氛则略显沉重。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关于小皇子非皇帝亲生之事,非必要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是以安王妃同安王爷并不知小皇子身份上的猫腻,只以为赵鸿煊后继有人,自家儿子危险了,心绪不宁,忐忑难安。
不止安王、安王妃如此。
那些原本站队赵敬渊的朝臣亦是人心浮动,其中不乏赵敬渊的一些亲信之人,一时之间忠亲王府倒显得格外冷清起来。
这日午后,偷得浮生半日闲,赵敬渊兴致所至,索性驾一叶扁舟横卧碧波,隐匿于亭亭莲叶间,抚琴自娱。
琴音起,若潺潺流水在山石溪涧流淌,或舒缓或湍急,却难掩欢快基调。
湖边,不知何时到来的景辰听着赵敬渊的琴音微微蹙眉,在这个时间点,赵敬渊奏出这般曲调,实在太过违和了些。
敬渊竟然这般胸有成竹么?
他依仗的是什么?
按下心思,景辰随手摘取一片柳叶含在唇间应和起赵敬渊的曲子,柳叶发出的声响不算很大,但夹在唇间发出的气声有些接近于笛音,清脆、明亮,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尤其景辰竟然能利用小小的一片叶子发出指震音、腹震音以及复杂的揉音。
赵敬渊微微一笑,停下抚琴的动作,不用猜,除了景辰,没有人在这时候来找他。
哗啦!船桨划开水面,片刻后小舟从莲叶间钻出,朝着湖边驶来。
“景辰,上船!”赵敬渊笑着朝景辰招呼。
此时船还离着岸边丈许远呢,景辰瞥了赵敬渊一眼:“飞过去?”
赵敬渊哈哈一笑:“怎么,不敢?”
“敢”字还未落地,他眼前白光一闪,一阵风掠过,景辰已经稳稳地落在船、帮、上。
对,就是窄窄的船帮上,人家还双手抱胸来个金鸡独立式的单脚着地。
赵敬渊目瞪口呆!
景辰朝他抬抬下巴:“怎么,不服?”
赵敬渊倒也干脆,朝着景辰抱拳伏首,“少侠功夫了得,哪敢不服。”
景辰坐下,道:“外面热闹,你这倒是清闲自在的很。”
“热闹是别人的。”赵敬渊呵呵笑道:“倒是你,不去凑热闹,却是跑到我这冷清之地来了。”
宋景辰:“热闹什么的与我无关,你可是与我关系重大。”
“哦?”赵敬渊笑道:“有多重要?”
宋景辰严肃道:“我是个生意人,你可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一笔投资,自然是意义重大。”
赵敬渊以拳抵唇,低低地笑了。
笑罢,赵敬渊撑着小船重又躲进阴凉的莲叶中,两人说起正事。
赵敬渊道:“高贵妃诞下龙子,赵鸿煊除我之心越发坚定了,朝中情形更是对我不利。”
闻言景辰并未探听赵敬渊如何打算,而是道:“亦非全然的坏事。”
赵敬渊挑眉:“此话怎讲?”
宋景辰:“潮涨时浪花翻涌一片混沌,万物皆掩盖于波涛之下,恰是潮水退去,是鱼是虾方才看得分明,你也可做到心中有数。”
赵敬渊点头,他道:“无论潮涨潮落,唯有景辰你在我心里始终磊落,我……”
“打住,打住,再说就肉麻了。”
赵敬渊莞尔。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敬渊到底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问起宋三郎的事来。
当然,这无关他如何对待景辰。
在他心里,宋景辰是宋景辰,是他自己人。宋家是宋家,是外人。两者无法混为一谈的。
毕竟,眼下情形看,宋家选择扶持幼主远比选择扶持他收益更大。
宋景辰当然清楚赵敬渊对父亲的顾忌,若是没有顾忌才真令景辰担忧呢。
要知道感情总是脆弱的东西,利益则是坚硬的铠甲,若要保护脆弱的情感,就不要逃避利益。
当情感拥抱利益,便有了坚硬的盔甲。
同样,当利益拥抱情感,冷冰冰的盔甲便有了人性的光辉,人性的温情。
任何一个单独存在都大概率是悲剧。
所以,自家爹在赵敬渊眼里保持神秘感让他有所忌惮是好事。
想到此,景辰理所当然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爹还用问吗,他自然同我站在一起也是支持敬渊你。”
说完他不高兴甩脸子道:“赵敬渊你这般旁敲侧击的是什么意思,你有话不妨直说,我回去转告我爹,让他老人家过来亲自给你解释清楚!”
景辰振袖起身,脚伸出去,想起这是在船上,告不了辞。他往旁边一扒拉赵敬渊,夺过船浆就往岸边划。
他这般做派完全不给赵敬渊留一点面子,他得让赵敬渊知道,赵敬渊这般暗搓搓的套话触犯了他的底线!
宋景辰极少将不满表现得这般明显,赵敬渊一时有些慌,不由得反思自己套景辰话实是不该,忙拉住景辰赔不是,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宋景辰似笑似讽冷笑不接话。
赵敬渊知道景辰聪慧,瞒不过去,两只手举起来,无奈道:“好吧景辰,我错了,是我小人之心。”
宋景辰:“实在不放心,你不如弄个七步断肠散喂我吃下,我父亲若有异心,你不给他解药就是了,省得你疑神疑鬼我都替你累得慌。”
“别别别,若有这样的药,该我吃下去,解药你拿着就是。”
“好啊,我手上正有一颗,你且张嘴接着。“
赵敬渊:“!!!”
宋景辰冷眼瞧他:“不敢了?”
赵敬渊眼一闭,嘴巴张开。
宋景辰食指一弹,一道绿色残影落入赵敬渊嘴巴里。
是一颗青嫩的莲子。
赵敬渊嚼了几下,咽下。
宋景辰当着他的面,把手里另一颗莲子除去莲芯后填进嘴巴里。
赵敬渊摸了摸下巴,宋景辰刚才给他吃的没有去掉莲芯,苦得很。
嘴里嚼着清甜的莲子,宋景辰冲赵敬渊道:“莲芯虽苦,却清心明目,你吃正合适。”
赵敬渊摘下一个莲蓬,问景辰:“那我多吃几个?”
宋景辰没吭声。
赵敬渊递过一粒莲子来,“你也来一个,去火。”
……
一阵轻风拂面,带来淡淡的清凉与湿润,小船随着湖水微微荡漾,仿若被母亲温柔晃动的摇篮,闭上眼睛,心中的烦恼与喧嚣渐渐散去,时间仿佛静止。
赵敬渊感觉许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
他已作好最后的准备,做了最好的打算,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第308章
赵鸿煊盼星星、盼月亮, 终于是后继有人,是以小皇子的洗三宴、小满月宴、满月宴俱都大肆操办,只等小皇子百日之时便晋封为太子。
小皇子同之前施皇后生下的体弱大皇子不同,生下来时就足有七斤半, 啼哭声响亮, 一看就是个身子骨壮实的, 这让赵鸿煊喜爱之余更是寄予厚望, 几乎日日前来探望,感情日渐深厚。
时间过得飞快,小皇子百日之期转瞬即到, 皇帝在宫中宴请群臣为小皇子大肆庆祝,皇宫之中张灯结彩一片热闹喜气, 赵鸿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晋封为太子。
直到入夜,一天的热闹方才散去,起风了,宫檐下的红灯笼摇晃不停, 庭院四下里悬挂着的绸带被风吹动发出“扑棱扑棱”的声响, 显然是风不小。
不多时, 庭院里便响起一阵密集的沙沙声。
养和殿内,赵鸿煊面色泛着潮红, 他今日在宴席上多饮了几杯,这会儿正在苏公公的服侍下上了床榻, 隔着窗子听到外面动静, 他道:“这外头是下雨了?”
苏公公替他掖好被角,轻声回道:“是啊陛下, 今年的第一场秋雨呢,一场秋雨一场凉, 老奴替陛下多搭上一层锦被。”
说话的功夫,一名小太监轻手轻脚走进来,将手中托盘举过头顶,恭敬道:“陛下,您的药膳。”
赵鸿煊面儿上的喜色淡了一些,冲苏公公道:“才刚一入秋,这咳症便又找上朕了。”
“陛下只要配合着御医,小心调养,慢慢总会越好起来的。” 苏公公从旁劝慰着,自小太监手中接过药碗,伺候赵鸿煊喝药。
用过药膳,赵鸿煊又朝苏公公吩咐:“天凉了,你叫人务必要好好照顾太子,万不能着了凉。”
苏公公笑着接话:“老奴这就过去传话,陛下且放宽心就是,听奶嬷嬷说咱们太子爷虽说早产了些时日,可这身子骨比那些足月的还要壮实许多呢。”
苏公公貌似随意一说,“早产”这个敏感字眼儿却是在赵鸿煊心里泛起一丝波澜,不过却转瞬即逝。人总是会刻意回避自己无法接受和面对的东西。
赵鸿煊既无法接受他不能生育后继无人的残酷现实,亦不能接受高贵妃敢给他堂堂帝王戴绿帽子,这太过荒谬了,简直不可能!
虽说荒谬,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毕竟他总共也没临幸过高贵妃几回。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生根发芽不过是迟早的事,尤其对赵鸿煊这般疑心重的人来讲。
次日一大早,退朝之后赵鸿煊第一时间便迫不及待跑到高贵妃宫中探望小太子。
顾不上理会高贵妃的问安,赵鸿煊急急地从奶娘手中接过小太子仔细端详,不似刚出生时,三个多月大的孩子已经渐渐长开,眉眼间多少能看出些东西来。
赵鸿煊是越看越觉小太子同自己不大像,不论是眉眼、鼻子、还是嘴唇,他竭力安慰自己儿子肖母也是常有的,就拿他自己来说,不也是长得更像太后一些么?
想到此,他不由得抬起头打量起高贵妃——这不看还好些,一看之下赵鸿煊脸色唰就变了。
赵鸿煊无法面对这样的结果,他竭力说服自己一定是他想多了,半晌后,强稳住心神,他不动神色道:“ 皇儿同朕长得不像呢。”
他貌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叫做贼心虚的高贵妃本能地一哆嗦,目光躲闪,不敢直视皇帝,声音难掩慌乱道:“皇儿兴……兴许长得更同臣妾更像些。”
赵鸿煊眼睛死死盯住高贵妃,没有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