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辰感觉他爹不说话比说话还吓人,一把抱住了宋三郎的腿哭,“爹,我错了,不该撒谎骗大人,求爹不要打我。”
宋三郎蹲下身子,“你还错哪儿了?”
宋景辰睫毛眨了眨,小声道:“我拿二哥编谎。”
宋三郎:“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景辰小声把自己的小心思说了一遍。
宋三郎暗暗吃惊,显然没料到儿子小小年纪心眼子竟然能绕这么多个弯儿,可怕的是竟还叫他抓住了所有人的弱点。
娘凡事都喜欢讨个吉利,睿哥儿吃人嘴短不会拆他的台,其他人则无不盼着睿哥儿出人头地,为老宋家争口气,于是除他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小崽子的鬼话。
越是如此,宋三郎越是感到害怕,人太聪明了,就一定要心术正广结善缘;怕就怕又聪明又坏,人不收他,天也必收。
辰哥儿今天可以为了一只烧鸡,哄骗大人,利用族兄。那明天为了更大的利益,他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一个被贪念和欲望支配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他以前是太纵着这孩子了,惯得这孩子做事儿毫无规矩,想如何便如何。
说起来也是他和秀娘算老夫少妻,原主前头的娘子体弱多病,好容易怀上一个孩子,却又在生产时一尸两命。
他穿来后听从老太太的安排,娶了秀娘,再后来,辰哥儿出生了,娘俩治愈了他前世很多伤痛。
他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第一声啼哭,第一次笑出声,第一次学会站立,第一次叫他爹爹……,难免过分疼爱,舍不得孩子受一丁点儿委屈。
今天的事儿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让辰哥儿认为不管犯了多大的错,只要撒撒娇服个软儿就能过去,以后他将会更加胆大妄为。
该立的规矩必须得立。
宋三郎站起身,从墙边抽了一根编箩筐剩下的柳条儿。
宋景辰想跑,不敢,眼一闭,乖乖伸出两只小胖手,“爹,你可得打轻一点儿,我怕不小心给娘看到了。”
宋三郎嘴角抽搐,“你在威胁你爹?”
宋景辰:“不敢。”
“我看你就没有不敢的。”
啪!柳条儿甩在嫩豆腐一样白白胖胖的小手上。
“好疼!”宋景辰夸张大叫。
“闭嘴!”宋三郎来气,他架势摆得很足,实际上一身功夫在身,力道控制的精妙,只让最纤细的柳梢儿部分轻轻掠过儿子的小手,意在吓唬,才五岁个娃,他那里舍得真打。
连抽了小胖手几下,宋三郎才道:“做事当考虑后果,你今日说你做梦梦到你二哥哥将来要做大官,你二哥哥倘若信了你的鬼话,从此以后可能会不好好读书,每天幻想着自己做大官。”
“家里人若信了你的话,一个个不好好过日子,成日里等着天上掉馅饼,若是你二哥哥做上大官还好,若你二哥哥没有做上大官,家里人会怎么想,你二哥哥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宋三郎一番话下来,宋景辰小脸儿白了,他说那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的是香喷喷的烧鸡,那里会想到这么多。
宋景辰大眼睛里蓄了泪珠,把手举得更高了一些,“爹,我错了,该打。”
宋三郎扔了柳条,蹲下身子,摸摸他头,“你还小,心思单纯,想不到这么多也属正常,按理说爹爹应该允许你有犯错的机会,不该上来就打你,但——”
似是想到了什么,宋三郎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
“有些错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爹爹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凡事当三思而后行,明白吗?”
宋景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辰哥儿明白。”
宋三郎点点头:“明白就好。”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爹,我不会告诉娘亲爹打我了。”
宋三郎想揍他。
宋景辰“爹,辰哥儿要给大家道歉吗?”
“你自己觉得呢?”宋三郎把问题踢回去。
“辰哥儿听爹的。”
宋三郎拍拍儿子的小肩膀,“爹教你做人要诚实,却没让你做人死板,要为他人着想没错,可也不必太委屈自己,这件事受影响最大的是你二哥哥,回头儿你找你二哥哥说清楚就好了,至于家里人那边,你二哥哥知道该怎么办。”
“去吧,看看你娘怎么还没回来,今儿爹爹带你们娘俩去集市逛逛。”
“爹,你说真的,我要吃糖糕,还要吃甜果,我还想吃大西瓜。”
“买。”
“爹真好!”
“行了,别拍爹的马屁,快去吧。”
秀娘这会儿正跟姜氏、王氏几人聊得热闹呢。
“二嫂,昨儿个我就瞅见你头上这支簪子了,戴你头上可真好看,这梅花簪跟你可真搭。”秀娘为了儿子的将来,满口言不由衷。
姜氏是个精明的,心说昨儿个我在你眼前晃悠好几回,你愣是一声不吭假装看不见,这会儿又跑来恭维人了。
看破不说破,关键是许氏这几句话她爱听。
别的方面不说,就气质这一块儿,大嫂和三弟妹还真没法跟她比,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她们想学也学不来的。
姜氏道:“三弟妹可别夸我了,不过就是一支普通的银簪而已,随便在家戴戴,真要说好看,那还得是我陪嫁的那支垂丝云纹金簪。”
秀娘在心里撇撇嘴:又来了,又来了,也不知道成天臭显摆个啥劲儿,有本事拿你那金簪给你儿子换鸡蛋吃呀,你舍得吗?
王氏在心里翻个白眼儿,接过话茬道:“二弟妹到底是读过书的,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不光是选簪子有眼光,就是这身上的褶裙也好看得紧,这以后大嫂要去买衣裳,带上二弟妹就对了。”
姜氏心里得意,嘴上谦虚,“瞧大嫂说的,我也就是略通文墨,比你们强上那么一点儿而已,至于身上这件褶裙,我是仿照时下流行的样式做的,你们若是喜欢,我也不藏私,改天就教你们做。”
“那敢情好,大嫂可就不跟你客气了,我们家竹丫头正是爱俏的时候。”
说起宋景竹,王氏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秀娘和姜氏也难免唏嘘,
正这会儿,宋景辰扯着小奶腔在大房窗户底下喊了一嗓子,““娘,爹喊你回家。”
第3章
秀娘的羡慕嫉妒恨一般不留着过夜,从大嫂屋出来,听到说夫君要带她们娘俩去赶集,又欢喜起来,兴冲冲踏进屋,道:“三郎你今日不用去李家做工了么?
“嗯,快完工了,只等着上漆,今日歇上一天。”
“太好了,我正想着给辰哥儿去买些驱蚊香囊呢。”秀娘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早上的蒸鸡蛋,塞给男人。
“我在外面做工,时常能吃上一些荤腥,娘子自己留着吃吧。”宋三郎给她塞了回去。
“我不吃,你吃。你是咱家顶梁柱,你好,我们娘俩才能好。”
宋三郎只得笑笑,剥了鸡蛋壳,将鸡蛋分成两半儿,大的一半递给秀娘,小的留给自己。
“三郎吃大的,我吃小的。”秀娘不干,强行夺走了丈夫手上小的那一块。
“爹,娘,等将来辰哥儿赚了银子,让爹和娘天天吃鸡蛋,顿顿吃鸡蛋。”宋景辰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仰起小脸儿信誓旦旦道。
“臭小子,男人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便要做到。”宋三郎弯下腰笑着捏了一把儿子肉肉的小脸儿,又把自己那半鸡蛋的蛋黄喂给儿子。
宋景辰立即把小嘴巴闭得紧紧的,用手捂住,躲闪到一旁才道:“辰哥儿不吃,给爹爹吃。”
孩子可爱的小模样儿逗笑了宋三郎。
秀娘去里屋换出门的衣裳,宋三郎知道时间不会太短,他倒是能等,小孩子没耐性,索性领了宋景辰到院子里玩儿陀螺。
宋家虽落败,但百年大宅院的底子还在,因此夫妻二人的房间很宽敞,只是几代下来值钱的家具已经变卖个七七八八,屋子里的家具都是宋三郎后来自己打的。
一进屋右手边是一张三面矮围子的四角立柱床,左手边一组衣柜,正对面则是一张长条桌,一把大漆圈椅。
桌上平时放些杂物,亦做秀娘的梳妆台来用,此时正值夏季,桌上白瓷瓶里插了一支半开的荷花并一支莲蓬,一高一低错落着,白瓶映衬着粉荷绿蓬,很有几分雅致。
家里老太太喜欢摆花弄草,秀娘觉得怪好看,便也跟着学了来。
梳妆镜里的小妇人很好看,或许是豆腐吃太多了,一身皮子比嫩豆腐还嫩滑,倒是省了胭脂水粉钱。
不过秀娘还是狠狠心买了同二嫂一样的水粉,她喜欢水粉一点点在自己脸上晕染开的感觉,就好像她也成了大家闺秀,而非别人口中的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不是白叫的,她的眉不画而秀,唇不点而朱,倒也不用太过修饰。
秀娘起身在衣柜里翻腾半天,找了件梨花白交领褙子并淡青色长裙换上,自己对着铜镜离远了照了照,感觉满意了,这才一掀帘子出了屋。
即便如宋三郎,见过的美貌的女子多了,也不得不承认秀娘是很好看的。
“娘你怎么才出来呀,日头都快落山啦。”宋景辰看见娘出来,满头是汗地跑过来,仰着小脸儿抱怨。
秀娘被儿子戳穿精心打扮的事实,脸一红,羞恼道:“臭小子浑说八道,日头才刚出来,哪就落山了,尽夸张。”
宋三郎在一旁笑而不语,给儿子擦了擦了脸上的细汗道:“快走吧,爹今日给辰哥儿买好东西吃。”
“爹最好,谢谢爹。”宋景辰张开小胳膊,“腿疼,要爹抱。”
“还没走路呢你就开始喊腿疼了。”宋三郎嘴里嗔怪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弯腰把儿子抱起来。”
秀娘故意板起脸对儿子道:“你都多大了,还让你爹抱,不把腿劲儿练出来,看你长大了你爹还能抱得动你。”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认真思考了一下,道:“辰哥儿长大了做大官,坐大轿子。”
秀娘没忍住,扑哧乐了,捏了下他小耳朵道:“你倒挺会做梦。”
宋景辰: “还要娘和爹也一起坐大轿子,还要祖母也坐,还要哥哥也坐,都坐我的大轿子。”
秀娘就笑:“那你的轿子还挺大,不得八抬大轿呀。”
宋三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秀娘道:“辰哥儿最近好像说过好几次腿疼。”
他这么一说,秀娘想起来了,道:“之前睿哥儿小时候腿也疼过,当时带着去找郎中瞧,说是小孩子正蹿个头儿,骨头长得快才会疼的。”
宋三郎点头,“还是带他去找人看看放心些。
宋景晨一听说要带自己去看病,不愿意了,皱着小脸儿苦唧唧道:“爹,我只是有一点点疼,能不能不喝药,药好苦啊。”
小孩儿用小手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宋三郎安慰他:“不给吃药,给辰哥儿熬肉骨头吃。”
“要拉钩,爹说话得算数。”宋景辰不放心地伸出小手指要宋三郎同他拉钩。
宋三郎笑着伸出小拇指勾上儿子的小手,他自然是可以说到做到不给儿子灌药,但仅仅只代表他自己,不代表秀娘。
一家三口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