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问宋景辰早上吃没吃东西?
宋景辰说吃了一块点心。
姜氏又问他喝没喝汤,宋景辰说不渴。
姜氏道:“早上怎么能不喝汤呢,只吃一块点心哪能吃饱,你同哥哥先在屋玩着,二伯娘去灶房给你弄点东西吃。”
话还没说完呢,宋景辰已经哧溜从她身边蹿到里屋去了,紧接着,姜氏就听到一声尖叫——
不用猜,肯定是睿哥儿躲在屋子里某处,故意等辰哥儿进屋的时候蹿出来吓弟弟呢,姜氏笑了笑,转身去了灶房。
秀娘这边先到张府同张夫人汇合,让自家车把式老李头把个大提篮拎到张夫人的马车上。
张夫人诧异,问道:“妹妹,这篮子是?”
秀娘解释道:“这是给孩子们带的小吃食,都是今儿早上大相国寺那边才刚做好的,还热乎着呢,我帮姐姐买了一份,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发给孩子。”
平日里宋景辰想吃什么,他一刻都不想等,恨不能马上就吃到嘴里,秀娘寻思着这些孤儿不也一样,捐多少银子又不能马上用到孩子们身上,一堆人呼呼啦啦去了,到时候不是让孩子们白欢喜一场嘛。
是以,她马车上带的全都是小孩子爱吃、小孩子爱玩的好东西,娘俩一块儿去市集上买的,宋景辰负责拿,秀娘负责跟在后面掏银子。
有些奇奇怪怪的小吃食秀娘都没怎么见过,宋景辰却说书院里好多小孩都喜欢吃,又便宜又好吃。
除了各种干果、蜜饯、小糕点等七七八八的小食,宋景辰还叫她去大相国寺的小食街买各种现做的吃食,尤其是带肉的。
小孩说了,干果蜜饯这些东西可以让慈幼院的小孩留着慢慢吃,这样的话那些小孩的开心就不止有一天,可以有好几天。
大相国寺那几家有名气的小吃食每次买都要排好半天队,想必慈幼院的小孩肯定没吃过,不如叫他们也尝尝。
现下天热,秀娘怕提前买回来放坏了,好心办成坏事就不好了,她是提前一天跟人说好,让人家店家一大早起来给做好,等着她过来取。
张夫人闻言,不由心中感慨,秀娘是个真正心善的女子。
秀娘跟随着张府的马车来到位于京城东郊的慈幼院,同行的还有几家官眷夫人。
马车走了有一个时辰便到地方了,下车后秀娘看到一处青瓦白墙的大院子,院墙外有棵年头不小的歪脖子老槐树,枝繁叶茂,像一把巨大的伞盖遮挡住半边墙头,十分引入注目。
众夫人下车来,有随行的丫鬟上前去敲门,很快有小童过来开门,将一行人迎进门来,老规矩,有贵人前来捐助善款,院主事亲自过来接待并登记,记录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为慈幼院捐银多少。
这做慈善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经营名声的手段,明面上这捐多少看个人的意愿和善心,实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张夫人如今是正二品的官眷,她若越过一品大员夫人的捐银就得罪人了。
是以,张夫人带头捐了二百两银子,其她几位官家娘子紧随其后,多则一百多两,少则三五十两,都很默契的比张夫人捐得数目要少一些,秀娘随着众人捐了三十两。
随后,一众人由院主领着去后院探望孤儿,按以往的习惯,都是将大家给孩子们带来的礼物交给院主,再由院主和院里负责照看孩子们的院工发给那些孤儿。
这次秀娘带来的小吃食和小玩意不光多,还杂。
秀娘担心有的孩子分不到,或者比别人少个一两样啥的,小孩子该多伤心呀,毕竟不是每天都有人过来做善事,她们今日过来,对这些孤儿来说就跟过节一样。
秀娘婉拒了院主和院工的帮忙,邀请张夫人以及其她几位夫人们一起把带来的吃食分成若干份,保证每份都一样,分好后再交到孩子手上。
平日里来做善事的众人都是以捐银子为主,象征性的带些吃食送给孩子们,毕竟真金白银才是旁人能看得到的,且到年底,皇后娘娘亦是会过目。
有能力来做善事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带来的吃食自然很好,只不过好吃是好吃,实际上分到孩子手上能有一两块就不错了,有时候还要掰开分,还没尝到味儿呢,就没有了。
秀娘讲实用,她买的吃食大部分都是量大实惠味道又还可以的,这样分到每个孩子手里的吃食就很多了,可把孩子们高兴坏了,尤其秀娘带来大相国寺那些有名的小吃食,炙猪肉、小煎包、炸团子,肉夹馍等等,小孩们从来都没吃过。
孩子们发自内心的欢喜和感激是会传染人的,大人们也都很开心,感受着做善事的快乐。
几位夫人都是富贵出身,先入为主的认为慈幼院的孤儿胆怯弱小是很正常的,要不怎么说没爹没娘的孩子最可怜呢。
秀娘却感觉这些孩子给她的感觉说不出来的违和,若说是穷,她们村子里穷人家的孩子多的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看上去比这些孩子精神了可不止是一点半点。
甚至她都觉得洛京城见过的小乞丐都比这些小孩显得活泼。
这些小孩捡来的时候大多是弃婴,按理说从小就接受了没爹没娘的苦命,不该说现在这样吧?
秀娘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秀娘悄悄问其中一个看上去有七八岁,懂些事情的小女娃,问对方每天能不能吃饱。
那小孩怯怯的,低着头不吭声。
秀娘又问她每天吃些什么,小孩也不吭声。
秀娘更觉得奇怪,很显然眼前的小孩不敢说,至于为什么不敢说,估摸着是有人不让她说。
可为什么不让说呢?
这可是官家办的慈幼院,朝廷每年都拨银子下来的,况且京城里的富贵人家给慈幼院捐银子的可不少,每年这么多银子就给把娃们养成这样?
这院主当得可不咋地。
秀娘不死心,又偷偷拉着另外一个看上去胆子大些的小男娃问,结果那小男娃也闭紧嘴巴不吭声,只死死抱住他怀里的才刚发的小吃食,唯恐被人抢走一样。
秀娘想问他在慈幼院里会不会挨打,话到嘴边儿,想想又咽了回去。
无凭无据,只凭自己的猜想,这种问题不能瞎问,你问孩子吃不吃得饱,吃些什么,勉强可以说是关心孩子,你若问人家挨不挨打,那你就是冲人家院主去了。
不能莽撞。
虽说不能莽撞,可一想到大家伙给捐这这么多银子,这慈幼院却有可能不好好对待这些可怜的小孩,秀娘也上不来下不去的怄得慌。
她借口说自己要上茅厕一趟,悄悄溜达到慈幼院的伙房处,在门口晃了一眼,看到灶房里散落着一堆烂菜叶子,正要进去瞧瞧,突然身后有人出声,“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秀娘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粗壮婆子,翻着吊梢满眼警惕地瞥向她,秀娘挺直身子,清了清喉咙道:
“你又是什么人?慈幼院怎么会用你这样凶巴巴的人,连我这个大人都被你吓一跳,孩子们瞅见你岂不是更怕?我看你是走了旁门左道才进的这慈幼院吧。”
那婆子脸色微变,上下打量了一下秀娘,见她穿着打扮虽说不算富贵,说话却很冲,弄不清对方来头,再加上心虚,不由低头朝秀娘福了福,道:“这里是灶房重地,事关孩子们的饭食,无关人等不允许进来,娘子还请见谅。”
秀娘指了指地上的烂菜叶子,道:“难道这些是给这里的孩子们吃的?”
那婆子忙道:“娘子说什么玩笑话,这些都是拿来喂鸡的,还没来得及打扫,不知这位娘子来我们灶房有何贵干?”
秀娘道:“我从茅厕出来迷路了,那什么,去前院怎么走?”
……
从慈幼院回来,吃过晚饭,秀娘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就把今天在慈幼院发生的事同宋三郎说了一遍,问慈幼院是不是归他们户部管?
秀娘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回避小孩,宋景辰听完他娘所说,大眼睛眨了眨,拉着宋三郎的手道:
“爹,我有个好办法可以查那个慈幼院有没有问题?”
“你小孩子有什么办法?”秀娘不由问道。
宋景辰:“因为我是小孩子,我才有办法呀,我装成孤儿混进去一天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第111章
宋三郎被儿子的话给气乐了, 这小孩子特别小的时候吧,认为他自己什么都不能干,干什么都得要爹爹娘亲给他帮忙,不光要爹爹娘亲给帮忙, 芝麻大点儿事他还都得跟你禀告一声。
诸如娘亲, 小蚂蚁洞被水淹了;爹爹我的鞋底湿了, 你问他为什么湿了, 他说他踩蚂蚁洞湿了。结果你翻开他鞋底一看只有一小片浅浅的湿痕,这要再晚看见一会儿都要干透了。
你寻思着湿了这么一点点用不着换鞋,他却跟你说“不行。”
你问他为什么不行, 他告诉你脏。
你说不脏,他说尿, 脏脏。
好吧,破案了——
他自己往蚂蚁洞撒完尿还踩两脚,踩完了他还嫌弃鞋脏了,真是折腾完蚂蚁折腾他爹娘, 完了他自己还委屈得跑来告状。
现在孩子大点儿了, 你看着他越来越懂事, 满怀欣慰,但很快你就会发现哪里不对劲儿, 就比如现在——
现在小孩反过来了,他认为他自己无所不能, 什么他都能干, 敢想没什么错,问题是他还真敢干!
宋三郎深吸一口气, 顺着儿子的话道:“你打算怎么混进去,跟爹说说。”
秀娘也道:“是啊, 你当人家那慈幼院是个小孩就让你进去的,再说了,像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孩哪里像是没有爹娘的?”
宋景辰道:“那我就不装成孤儿,我就说我同爹娘出来玩走散了,求他们收留一晚上,我穿金戴银的进去,他们一看这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孩,肯定不敢对我不好,他们还想从爹娘手里拿到赏银呢。”
“而且我才这么小,他们不会对我这样小的小孩有防备的,不光他们对我没有防备,那些孤儿院的小孩以为我以后跟他们是一样的,肯定也不会防着我,我套他们的话还不是很容易?”
“爹爹,你说是吧?” 宋景辰歪着小脑瓜朝宋三郎道。
“呃……”
宋三郎不得不承认,按照儿子这套说辞,成功的几率还挺高,倘若这慈幼院没有猫腻,儿子自然不会有事。
退一万步来讲,倘若这慈幼院有猫腻,他们更不敢对有主的孩子怎么样,他们做贼心虚,最怕就是引起人的注意。
不过可行归可行,调查慈幼院的办法千千万,宋三郎是绝对不可能让儿子冒没有必要的风险,更不想让他在这样小的年纪见识到太多人性的阴暗。
摸了摸儿子的头,宋三郎道:“辰哥儿讲的有些道理,但爹爹要告诉你,除非迫不得已,以身犯险决不可取,你不可能预估到所有的可能,凡是皆有意外,这个意外你承担不起,爹娘也承担不起。”
顿了顿,宋三郎又道:“即便你能查出这慈幼院有问题,你能解决他们吗?”
宋景辰道:“我可以和爹爹一起去官府告他们。”
宋三郎:“所以,人家慈幼院的人对你这么小的孩子没有防备之心,官府的人对你这么小孩子说的话就能相信?”
“啊?”宋景辰摸了摸自己后脑勺,被他爹问住了。
宋三郎继续道:“你怎么知道把慈幼院那些管事的人都解决了,新来的院长就一定是好人?”
宋景辰眨着大眼睛倚进宋三郎怀里,“爹爹,那怎么办呀?那些小孩没有爹娘已经很可怜了,还要受他们欺负,我们就看着不管吗?”
宋三郎道:“既然咱们都知道了,肯定是管的,但要管自己能负责的那一部分。”
“咱们辰哥儿还只是尚无自保之力的小儿,遇见这等事情告诉大人就是对你自己负责、也对爹娘负责、更是对他人负责。”
宋三郎把小孩抱到腿上,又道:“我儿聪明也很善良,然聪明良善非能周济万事,作一个聪明人,当以所长让人,使擅长之人做擅长之事才是正理。”
微微停顿了一下,宋三郎摸着儿子的头道:“良善者若用之不当,反为大恶。”
宋景辰从三郎怀里抬起头来,小眉头轻皱,“爹爹,什么叫良善者用之不当,反为大恶。”
宋三郎道:“辰哥儿需知这慈幼院乃是在天子脚下,且时常有人造访,那些人仍敢胆大妄为必然是有所依仗,若没有搞清楚他们背后撑腰之人就冒冒失失去告状,非但不会解决问题,还可能会连累到那些孩童。”
“届时,辰哥儿管不了可以说你已久尽力了,自己问心无愧,可那些孩子却跑不了,也没地方跑,那些人必定会变本加厉恐吓甚至打骂报复那些孩子,让他们再不敢出一言半语。”
宋景辰有些后怕地往宋三郎怀里缩了缩,搂住他爹的腰,小声道:“爹,好可怕。”
怕就对了。
这个年龄就得知道怕,不然你给他顺个梯子,他能给你捅破天。
宋三郎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严肃道:“爹不管你们陈先生怎么教你的,圣人又是怎么说的,在爹娘这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你敢拿自己冒险,爹就打你屁股,记住了吗?”
秀娘插了一句:“嗯,你爹力气大,下手狠,把娘的那份也捎带上一起打,甭怕打坏喽,荀大夫那里有好药,咱不怕花钱,过个十天半月,你就又是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