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当庄子里没娶过亲的年轻崽竟然使媒婆来周家向二十六岁的周凤英提亲时,周凤英整个人都梗住了。
第52章
周凤英和离之后,除了一开始被人指指点点心里不大舒坦,再就是感觉对不起闺女兰姐儿,其他方面比在婆家不知道要自在舒坦多少。
有爹宠着,有娘护着,两个弟弟以及弟媳妇儿都没得说,如今家里又发达了,弟弟还中了举人,她吃饱了撑的去给人生儿育女伺候一家子老小去,是以婉言拒绝了媒婆的说和。
凤英还好,上门儿来给大郎提亲的媒人才真叫多,关键是一个个条件还好到让庄里人羡慕,都是周家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人家啊,周老爷子激动得很。
可他当爹的再激动也不管屁用,大郎这个死倔的,他竟然不要娶!
大郎一向最是孝顺听话,这还是第一次忤逆老头儿,老头儿无论怎么劝他,他俱都沉默以对。
知子莫若父,周长庆知道儿子大概是被伤透了心,连翠香和凤菊那样的女子都嫌弃儿子是个哑巴,又有那个姑娘是真心愿意嫁给自家大郎呢。
抻一抻再说吧。
夜色寂静,一弯弦月在云层中隐来隐去。
白天清理了一下午的鸡粪,身上有味儿,周大郎先仔细清洗干净头发,接着又褪了衣服清洗全身,他手里拿了一块儿茉莉花味儿的肥皂,是之前二郎从南州府买回来的,家里人手一块儿,他放那儿就忘记了,一直没有用,今儿想起来了。
他人生中还是第一次用肥皂这种稀罕玩意儿,还是带有香味儿的,先是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怪好闻的,忍不住又多闻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
二郎同他说过,用的时候就是在身上轻轻擦一遍,然后用手把肥皂的沫子涂抹开,再让沫子在身上多呆一会儿,最后用清水冲洗干净就可以了。
他这才试探性地将肥皂放在紧实的皮肤上,小心翼翼从结实有力的臂膀上轻轻往下滑动,这肥皂沾了水,好滑溜,差点儿就没抓住。
擦完了上半身,肥皂移到了腰腹处,周大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先将肥皂在一只手上涂抹出泡沫,看也不看地用涂满泡沫的那只手一阵揉搓。
须臾,他忽地眼睫一颤,身体僵硬起来,与此同时脸上的红热瞬息就烫染至耳后。
他慌忙缩回了大手,站起身来,从旁边水桶里舀了清水往身上泼洒,快速冲洗干净身上的泡沫,从澡盆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里衣。
他即便是穿里衣也很规矩,不似周二郎那般,衣袍的襟带要系不系,系又不好好系,不系还松松散散地虚扎着,稍一动作就敞开来,也不知道那样系上到底是图啥呢?
就为了让它好敞开么?
周大郎一向是个保守的,即便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衣服也那也得好好穿上,里衣侧身上下两根系带全都一一认真绑好,衣领处只露出坚毅下巴下面的喉结。
其实大郎认为人家姑娘瞧上得都是周家的钱和二弟的权势,跟他本人没有一文钱的关系,着实是有些妄自菲薄了,刮掉胡须后的他俊美得很哩。
他和周二郎的眉毛都是眉尾略带飞扬,不同的是二郎的眉毛天生带着冷艳贵气,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他。
大郎的眉毛却带着天然的野生感,但很有型,并不潦草,配合着他高挺的鼻梁,冷硬坚毅的下巴,绝对伟岸的身高,往那儿一站,莫名就能带给人一份安心。
现在是真有姑娘开始喜欢他了呢。
大郎洗漱完毕,端坐于书案前,认真读起了前些日子买来那些兵书。
二郎以后要在官场那种人精圈子里混,他这个傻大哥莫要给他丢脸,拖了他的后腿才好。
他们小时候,庄子里的娃子围着二郎喊:周二郎你读书好又怎么样,谁不知道你哥哥是个小哑巴,你再聪明那也是哑巴的弟弟,俺们不和哑巴的弟弟一块儿玩。
二郎回家来,抱着他呜呜大哭,“大哥,若是这世上有让人变哑巴的药该多好呀,二郎要把他们全都毒哑了,让他们也尝尝不会说话的滋味,呜呜呜,大哥我气得心口疼,大哥去揍他们,他们疼了,二郎就不疼了,呜呜呜呜……”
想到二弟小时候,周大郎忍不住乐了。
钰哥儿比二郎小时候乖巧得很哩,二郎小时候让人直想揍他一顿,钰哥儿乖巧贴心得让人忍不住想疼他多一点。
想到白天钰哥儿用小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兵书上的句子,解释给他听,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小侄子不知道,其实他都懂。
二郎读书过目不忘,他亦不差。
小时候二郎教给他和大姐一起读书识字,他其实一遍就会,只不过二郎得意惯了,抢他风头非哭鼻子不可。
大姐本来就不爱学,被他一打击就更不想学了,他装做比大姐笨点儿,大姐还多少能学下去一些,二弟也教得开心。
四书五经那些东西,他早就跟着二郎学会了,只不过没必要说出来,免得爹知道了,又该伤心。
他并非天生的哑巴,是一次高烧之后突然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这比天生的聋哑更让人痛苦。
他亦曾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过无数次,爹发现了,拉着他的手说,“大郎莫哭,再难熬的事儿,咱且熬着,熬着熬着咱就熬过去了,不是还有爹的么,我大郎想啥,爹都清楚,都明白。”
爹说得很对,那些痛苦熬过去了就成了淡然。
如今他的婚事亦是,受得打击多了,就不再渴望,他有正常男人的需求不假,但人又不是畜牲,他可以追求的东西很多,并非一定要娶妻生子。
与一个自己不喜欢,或是不喜欢自己的女子同床共枕,委屈了别人,自己亦不开心。
次日一早,周大郎套上驴车,送兰姐儿去薛神医家里学习,另外这两天也没磕着碰着,钰哥儿总说腿疼,让薛神医给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儿。
周凤英觉得问题不大,兰姐儿小时候也疼过,过一段时间自己就好了,不过她可不敢托大。
二郎不在家,若是给他宝贝儿子耽误了病情,回来以后还不得把她给吃喽。
上次她给钰哥儿多吃了几块儿芋头,娃子有点儿消化不良,看给他心疼的,跟那儿啊乖啊的,真没眼看。
也不知道将来那家的倒霉闺女会嫁给钰哥儿,摊上这么个挑剔又宠儿子的公爹,做梦都得给哭醒喽,造了那门子孽呀。
二八月乱穿衣,二月份的天气,早上还觉得冷,中午便又觉得热,朱云娘给钰哥儿外面套了件小披风,冷了就披上,热了亦可脱下。
别小看这件披风,买的锦绣坊的成衣,贵得咋舌。
二郎临走前专门给钰哥儿买的,说是让娃子过年穿,只告诉了她一个人价钱,叮嘱她不准让家里人知道。
当时她听到那个价钱,惊得嘴巴里能放下鸡蛋,她从来不知道夫君败起家来,如此吓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也不想想小娃子长得快,今年能穿的衣裳到明年准小了,不是白白浪费银钱么。
想到自家儿子有,兰姐儿没有,她忍不住提醒二郎。
二郎却说兰姐儿如今跟着薛良家大姑娘一块儿读书学习,不宜穿得比人家好。
朱云娘不得不佩服自己家夫君考虑事情之周全。
不过她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是真心疼,又想到这衣裳明年就小了,更是觉得亏得慌,恨不得天天让钰哥儿穿上,才能穿够本儿。
得承认,这钱花到哪里哪里好,钰哥儿外面披上这件狐狸毛领的月白色蜀绣织锦披风,真就跟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一般,忒体面。
周大郎接过钰哥儿,正要给抱上车,周锦钰忽然凑到他胸口,小鼻子用力嗅了嗅,“大伯,你今天身上好——呜,呜呜。”
话说一半儿,周大郎的大手迅速捂住了他小嘴巴,冲他轻轻摇头,看向他的目光里全是请求,竟然还有点儿可怜兮兮的那劲儿。
周锦钰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轻轻点头。
周大郎臊得连脖颈都红透了,昨天晚上他洗完澡,感觉身上那茉莉花味儿真怪好闻的,忍不住把那晾干的肥皂跟自己今日要穿得衣裳放在了一起。
他三天两头儿就要清理一次鸡粪,总担心自己身上别有什么怪味儿,想着这香味儿和臭味儿一中和,不就没有异味儿了嘛。
怕这茉莉花味儿太明显,他早上穿衣服的时候还特意闻了一下,很淡。可他没想到小侄子鼻子竟然这样灵敏,若是二郎那般的读书人还好,他一个大糙老爷们往衣裳上熏香,这要传出去,他在周家庄没脸见人了。
周大郎驾着驴车带着俩娃出了门儿,在路上,周锦钰被周大郎揽在怀里,忍不住朝大伯眨眨眼,轻声道,“大伯你身上有茉莉香味儿。”
周大郎看了后面外甥女兰姐儿一眼,拽过侄子的小手,在自己大掌的掌心慢慢写下几个字:洗澡时肥皂用多了。
第53章
钰哥儿不但口齿清晰,说话还有条理,把自己哪里疼,如何疼,都什么时间疼,一一说给了薛神医,薛神医一听就大概心中有数了,这是娃子开始蹿个子长骨头呢。
不过这是周家二郎的独苗,谨慎起见,他还是仔细为钰哥儿把了脉,又查看了咽喉和舌苔。
小娃子的舌苔粉润,颜色很正常,就是边缘部分有少许齿痕,应该是体内有些湿气,本源上还是脾胃的问题,小娃子脾胃好了,就什么都好。
不过这却非一日之功,钰哥儿如今能到这个程度,已经非常不错了。
他给开了些健脾胃的药,叮嘱吃上一两个疗程即可,药乃外力,且是药三分毒,再好的灵丹妙药都不抵娃子本身的恢复能力。
大郎谢过薛神医,抱着钰哥儿从回春堂出来,走到门口,把娃子小披风的帽子给拉到头上。
周锦钰小手儿给扒拉开,“大伯,我热。”
周大郎见外面没风,也就没坚持。
爷儿俩正要走,周二狗两口子抱着家里老五进门儿来了,二妮儿也在后面跟着。
原来是这两天他家老五突然不肯吃奶了,硬往娃子嘴里塞,娃子就哇哇哭,看着像是生了口疮。
这要搁以前,那就是在家挺着,啥时候自己好了,啥时候算,这不周老爷子看他们家日子不好过,让他多种了些韭菜,棚子和地窖都是让大郎过去帮着给整的。
二狗已经收割过两茬韭菜,总共得了二千两百四十文,手里有了点儿钱,听见小闺女儿哭得撕心裂肺,就不落忍了。
庄子里的老郎中不敢给这么小个月胎娃子用药,让他抱着孩子来找薛神医。
周大郎索性在门口等他们一会儿,呆会儿把一家子一并捎回去。
薛神医看病向来谨慎,才一个多月的娃子,那些清火的汤药给灌下去,非把娃的小脾胃给伤了不可,是以只给小娃子开了少许性质温和的草药,倒是给二狗媳妇儿开了不少清热的。
一行人出来药店,因着今天不是市集,驴车就在外面儿拴着,二狗大手摸摸驴屁股,怪稀罕,啥时候自家也来这么一头,出门儿干啥的多带劲。
都是男人,大郎能理解二狗,他自己头一回驾车也觉得有几分激动,索性把缰绳和鞭子交给二狗,让他坐前边儿驾车。
二狗佯装推辞两下,美滋滋坐在了前头。
二妮儿稀罕周锦钰,更稀罕驴,钻到车前边儿道:“爹,俺也想学赶车,男娃子会的俺要会,男娃子不会的,俺还会。”
周二狗哈哈笑着把闺女抱到了前边儿车辕子上。
周锦钰眨了眨眼,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世间的女子若厉害起来,真就没男人什么事儿了,这才几岁个娃娃,就要强到这种程度,都是叫这重男轻女给逼得呀。
看见人家父女俩父慈子孝,他亦有点儿想念周二郎了,忍不住往大伯怀里靠了靠,周大郎低下头看他。
周锦钰轻声道:“我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周大郎大手揽过他,摸了摸小脑瓜,目光中一片坚定:二郎定能高中,平安归来。
千里之外的京城。
紧张的阅卷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者。
为了最大程度保证科举考试的公平,整个阅卷的流程非常严谨规范。
首先是阅卷前的准备工作,考生的试卷收上来以后,会由弥封官将考生的个人信息进行糊名,再由誊录人员将隐去个人姓名的试卷誊抄一遍。
为防止誊录人员动手脚,誊录人员进入到阅卷厅时身上不得携带任何笔墨纸砚,且誊录时只能用专门的红笔抄写,即所谓的“朱卷。”
誊录完之后还会有核对校验等诸多环节,并且每一个环节都会落实到具体某个人,以便后期有问题时进行个人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