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婵沉默不语。
孟雪梅拉着姜小婵往外走,不停地交代她要乖,要听大伯的话。
“你是我们姜家的未来。家里靠你了啊,小婵。”这句沉重的话,作为临别赠言,压到了一个8岁的孩子身上,荒谬得可怕。
三十多度的气温,走到户外的姜小婵却冷得打了个哆嗦。
她礼貌地跟第一次见面的大伯打招呼,跟妈妈说再见。
不用妈妈催促,她懂事地上了大伯的车。
车开出去一段路。
姜小婵抬起头,突然从后视镜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正跟着车的后面跑。
女孩身体弱,跑步速度慢吞吞的,但她一直跟着车的方向,极尽全力地跑过来。
“姐姐!姜大喜!姐姐!”姜小婵转过头,大声喊她。
她惊喜地拍打车门,示意司机停下来。
姜大喜没白费功夫,她看见姜小婵下了车。
顿住脚步,她在原地等待妹妹。
大喜扶住膝盖,艰难地调整呼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她的身体很难承受这样大幅度的运动。
“姐!你怎么追过来了?还跑得这么急?”姜小婵抚着她的后背帮她平复乱掉的气息:“你带哮喘喷雾了吗?”
“没带,没事。”姜大喜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姜小婵。
那是姜大喜最喜欢最珍贵的物件,姜南国买给她的蝴蝶手串。
“爸爸从大师那里买的,说是保平安的。我借给你戴一戴,你记得保管好。等哪天回来了,再还给我。”
白色的南瓜珠,蓝色的小蝴蝶。
它被姜大喜仔细洗过了,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
姜小婵将手串郑重地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你也是。姜大喜,平平安安。”
她踮起脚尖,用力地抱住姐姐。
大伯的车按了按喇叭。
姜小婵松开姜大喜,跑回小轿车。
黑色轿车驶出小镇,姜大喜一路目送妹妹远去。
此时的姜大喜和妈妈都没想到,姜小婵一去城市,就是两年。
城市,对于姜大喜,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她和妈妈都没有出过小镇,只听爸爸讲过外面的故事。妈妈熟悉小镇的每一条道路,却不知道出了小镇如何去到大伯的家。
她们有的只有一串电话号码。
打过去,接电话的只有大伯母,没有妹妹。她们听说姜小婵过得特别好,好到没空接电话。
妹妹仿佛断了线的风筝,飘向遥远的天际,完全失去了音讯。
两年后的暑假,姜小婵重新回来了。
那时候的她,性情完全变了。
第24章 怪妹妹
两年的时间,姜大喜长高了许多。
15岁的小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美丽在花季里绽放着,像一朵天然无雕饰的清水芙蓉。
听说姜小婵要回来的消息,姜大喜特地打扮了一番。妹妹去城市两年一定变时尚了,她可不想被姜小婵嘲笑是土包子。
红色的越野车驶入小镇,镇上的人们纷纷侧目。
那是大伯家刚换的新车,比之前那辆更大更气派。
豪车像一只巨兽,缓慢地挤进窄小的巷子。车几乎是贴着墙壁在往前开,即使如此,车上的人也不愿意下来走路。姜家摆在门口用来接雨水的水桶,被车轮毫不留情地碾过,水桶破裂的声音将姜大喜吓得一震。
车门打开,穿着POLO衫的大伯走了出来,衣服的下摆被他塞在裤子里,价格昂贵的鳄鱼皮带也勒不住他腹部溢出的肥肉。
“大哥,一路受累啊。”孟雪梅笑着迎上去。
“啧,你们这儿地方小,路也小,车都开不进来。”
大伯没有要进家里坐的意思,站在家门口跟她交代了几句姜小婵的情况。
他说她在城市吃不下东西,大概是中暑了。平时姜小婵就念叨着要见妈妈和姐姐,所以他们暂时把她送回家养养。
姜大喜往大伯的身后看去。
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车上下来。
第一眼她都没认出那是姜小婵。
大夏天的,她穿着长袖长裤的校服,背了一个大大的书包。她的精气神不太好,面部瘦得凹陷,背也是佝偻的。唯独那一头自然卷的头发被打理过,每一根发丝都被仔细地拉直了,直得像一头假发。
10岁的小婵没有长高长大,看起来反而比在家的时候更小了一圈。
姜大喜望着她,呐呐地说:“穿这么多能不中暑吗?”
大伯听见了,马上接茬:“她就这样,说了不听。给她买了一大堆衣服,不稀罕,只穿这个。”
扭头,他跟孟雪梅抱怨。
“弟妹,说实话,你家孩子脾气有些怪,真是没教好啊。”
孟雪梅赔着笑脸听他的指教。
不起眼的姜小婵偷偷从他们旁边经过。
“妈妈好……姐姐好……”
她的声音像蚊子叫,打完招呼,直接溜进了屋子,走上二楼的房间。
这跟姜大喜想像的姐妹相见场面完全不同。
她以为姜小婵会让她分享新发型是怎么梳的,缠着她给自己梳个一模一样的。她以为她们会大聊特聊,聊大城市的见闻、老家的新鲜事,抱怨一下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烦恼。她以为姜小婵会想念乡间的草木,她们一起出去玩,捉蝴蝶,晒太阳,呼吸户外的空气,疯玩上一整天。
却都没有。
回到家的姜小婵文静地打开书包,把头埋进厚厚的练习册,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坐在客厅的姜大喜用口型对妈妈说:“你觉不觉得,她很不对劲?”
妈妈否认了:“也许刚回来不太适应吧。城市的功课难,任务重,我们别吵着小婵学习了。”
到吃晚饭的时间。
孟雪梅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叫姜小婵下楼吃饭。
姜大喜摆好碗筷,把饭盛好,像招待客人那般慎重。只等着姜小婵落座了。
她慢吞吞地从楼上下来,看了一眼座位,选择坐在自己以前常坐的位置。
观察到这一幕的姜大喜还挺开心的。妹妹走之后,那个位置一直空着。每天她跟妈妈两个人吃饭都觉得家里冷冷清清的,姜小婵终于回来了。
“我们开动吧。”姜大喜首先拿起筷子。
姜小婵跟在她们后面,也开始吃饭。
她低着头,用筷子夹了几粒米,吃到嘴里含着,也不咽。
孟雪梅想跟女儿亲近亲近,找了点话聊:“小宝,妈妈最近在曹阿姨的美容院打工,学了点按摩的手艺,等吃完饭了我给你按一按。按摩可有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堵得慌,按完就通了。”
姜大喜揶揄:“就你那两下子,还没我按得好呢。”
孟雪梅笑着承认:“是,你是年轻人嘛,学东西比我快。”
她扭头跟姜小婵解释:“你姐姐下课有空,偶尔也去曹阿姨店里帮忙,干点杂活。我回家累了,她会给我按摩,不然等会儿让她给你按。”
融洽热络的气氛,被挪椅子的响动打断了。
“谢谢妈妈、姐姐,我吃好了。我做作业去了。”姜小婵站起来,小声地说完这句,又上了楼。
她们瞅了一眼她的碗……满满的一碗米饭,像没动过。
姜大喜也站起来,想拉回姜小婵,被孟雪梅制止了。
“你大伯说了,她身体不适,吃不下东西,别勉强。”
她冲楼上喊:“小婵啊,你晚点要饿了,妈再给你做宵夜啊。”
姜大喜不明白,姜小婵这是怎么了。
好好一顿团聚的饭,被她这么一搅合,姜大喜和孟雪梅都没了胃口。
吃完饭,洗了澡,姜大喜走上楼。
姜小婵仍握着笔,磨磨蹭蹭地写她的练习册,仿佛有做不完的题。
憋了一天,她实在憋不住了。
“姜小婵,妈妈一早去菜市场买菜,做那些菜花了一整天,还摆了个盘。你是不爱吃还是看不上啊?在大城市吃惯好东西了,回家吃不来家里的东西了?”
姜小婵像聋了,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姜大喜更恼怒了:“能不能有事说事啊姜小婵?你不爽什么直说,别摆这套膈应人的。做给谁看啊?这里又没外人。”
她充沛的愤怒没有人接,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房间里的平静让姜大喜自发地意识到,她说的话过分了。但那可是姜小婵,她们姐妹从小就是这样对话的啊。
停住笔,姜小婵的脸转向她。
可她不是来跟姜大喜吵架的,她说:“对不起,姐姐,我吃饱了,明天我把剩的吃了。请问,姐姐,家里有没有多余的草稿纸?我的用完了。”
她手边的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确实没有落笔的空间了。
姜大喜二话没说,从书包里找出自己的草稿本,丢给姜小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