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陆明珠道。
谢君峣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我让保镖跟大哥说做我们的饭,我们一起去吃。”
“好。”自家省一顿。
陆明珠不用再换衣服,两人手牵着手走进谢家大宅。
谢君颢正在树下乘凉。
坐着石凳,眼前石桌上放着一张紫檀木雕刻的棋盘,左手跟右手对弈,已摆有半盘黑白棋子。
“来得正好,你们谁和我下?”他问。
陆明珠立刻说:“我不懂下棋。”
原身也不会。
“大哥,待会儿我陪你下,我先给明珠找个垫子。”谢君峣找来一个刺绣锦垫放在一张石雕鼓凳上,让陆明珠坐下,然后自己坐在谢君颢的对面,拿起一枚白棋子。
陆明珠坐在谢君峣的左侧,也就是谢君颢的右侧,以手肘支桌,无色玻璃手镯自然下滑,托腮看他们兄弟下棋。
谢君峣都不用考虑,直接落子,“大哥,我看到明珠小时候的一张照片,上面有个叫周文远的是她干哥哥,我觉得自己见过,又想不起来,你帮忙想一想。”
“哦?”谢君颢看向陆明珠。
“在这儿。”陆明珠坐直身,从手袋中掏出来,双手递过去。
谢君颢凝神细看,缓缓拧起眉头。
陆明珠觉得有门,“大哥见过他吗?我想知道关于他在七年以前的事情。您不认识他也没关系,我叫保镖查去了。”
谢君颢沉吟片刻,接着把照片平放在桌上,屈指点了两下,问陆明珠说:“他母亲是你的干妈?”
“是啊。”陆明珠点头。
谢君颢道:“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陆明珠正襟危坐,“周文远说干妈已经离开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您尽管说。”
谢君颢却摇了摇头,挥退旁边的保镖,他压着嗓子道:“香江沦陷过,你们都知道的对不对?”
“知道。”陆明珠和谢君峣同时点头。
谢君峣当时随父母哥哥人在英国,得知香江的惨状后暗暗庆幸自家人不在香江,因为小鬼子真的没有人性!
而陆明珠则是看过历史,书上的寥寥几句话讲不完无数斑斑血泪。
谢君颢叹口气:“他们入侵时曾糟蹋无数女郎,连当天成亲的新娘都不放过,而且是共享,简直惨无人道。受害者当中就有这位周文远周教授的妻子,名字我不记得了,只知道数年后鬼子投降,周文远和她离婚,她便和周太太带女儿一起离开了香江。”
说到这里,他在弟弟弟妹震惊且愤怒的眼神中继续道:“我无意泄露他们的隐私,只是怕你们大张旗鼓地派人调查,查出旧事,弄得人尽皆知,反而对她们不好。”
陆明珠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您怎么知道的?我干妈和干大嫂带孩子去哪儿了?”
“周文远是我的同学,在上海的同学,他在国外拿到博士学位后回国任教,后来回家乡花城,不知怎地又到了香江。往日的老同学偶尔见面,难免说些闲话,有人知道这事儿,说了给我听,我已经叫他闭嘴,以后不要再讨论这件事。”谢君颢能做的有限。
至于周太太婆媳和孩子,谢君颢表示不知道她们的具体下落,“听说回了花城老家。”
第097章
待谢君颢说完,三人间出现一片沉默。
良久以后,陆明珠轻声道:“沦陷时期的花城应该也不好过吧?她们娘仨,老的老,弱的弱,小的小,家中没有男丁庇护,一定过得更艰苦,我得想办法立刻找到她们。”
“我帮你。”谢君峣第一时间开口。
未等陆明珠露出感激的表情,谢君颢说道:“你们在花城没有认识的人,我托人帮你们寻找。明珠,你记得你干妈的名字吗?”
陆明珠忙回答道:“姓何,叫何安然。”
但是她和丈夫情投意合,生活甜蜜,一直让人称她为周太太,所以原身爱喊她周家干妈,而不是喊安然干妈。
那位干爹在他们离开上海时就去世了,他们扶灵回乡,没再回上海。
谢君颢颔首,“加上小姑娘的名字和年纪,应该很好找。”
“我侄女叫什么呀?”陆明珠顺口问。
谢君颢道:“叫周文。我印象很深,是因为父女同名。那个说闲话的老同学参加过百日宴,名字是周文远当场取的,说他不在乎什么避讳不避讳,要把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送给珍爱的女儿,所以叫周文,谁知当年冬天的香江被侵略,陷入无尽的黑暗。”
女儿是周文远亲生的,身世清清白白,毋庸置疑。
陆明珠和谢君峣同时愣住了。
周文?
他们想到那个十岁模样的卖花小姑娘,她不就是叫周文吗?
生活条件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陆明珠突然道:“君峣,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小姑娘似乎说过她不回家的话,她奶奶和她妈妈会担心。”
谢君峣点头:“是她。”
“名字符合,家人也符合,我得去看看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陆明珠跳起来,在两人面前走来走去,“去花城,越快越好。”
都沦落到卖花为生了,生活一定困苦。
谢君颢纳闷道:“你们见过?”
谢君峣点点头,三言两语地解释完毕,伸手拉住陆明珠,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别急,先吃饭,我记得下午才有船前往花城。”
往返于香江和花城之间的货轮渔船都有不少,客轮却不多。
“对,先吃饭。”吃饱饭才有力气找人。
“既知下落,反而不用太着急,我觉得十有八九是她们。总不能也有一个叫周文的小姑娘,家里也只有祖母和母亲。”谢君颢自然无心下棋,他把照片还给陆明珠,自己把黑白棋子一粒一粒地捡起来放进罐子里。
陆明珠没有他身上的那份镇定自若,想到这位干妈的下落,难掩心中焦灼。
看出这一点,谢君峣迅速让佣人摆饭。
吃完饭,谢君颢主动道:“君峣,我休养得差不多了,下午去公司,让王秘书跟我汇报工作,你陪明珠去花城接人,回来再上班。”
是的,接人。
陆明珠打算把周家干妈和周文母女接到身边生活,因为她不放心让她们留在花城,迎接几年后的三年时期和十几年后的十年。
船行迅速,傍晚抵达花城。
太阳还没落山,余晖犹在。
陆明珠特地带上曾送周文回家的那名年轻保镖,也带上不需要再去调查周文远的年长保镖,下船后直奔周文的住处。
半点都不带耽搁的。
还是谢君峣叫自己的保镖拿着行李去花城大酒店办理住宿手续,也给周文祖孙三代订一间有两张床的房间。
坐人力车抵达一片普通的民居,停在一个小平房门口。
这时,太阳落山了。
没有院子,只有三间平房,大开的窗户透出微弱的光线,肯定不是电灯,应该是煤油灯或者蜡烛。
年轻保镖带的路,他来过。
敲门后,周文打开门,看到保镖和后面的陆明珠、谢君峣,小姑娘顿时露出惊喜的眼神,“好心的姐姐!”
陆明珠目光柔和,声音更是轻软,“周文,你奶奶在家吗?”
“在。”周文说完,扭头就喊奶奶。
“文文,谁找我?”一个穿着素色宽松格子棉布旗袍、极清瘦的中年妇人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正在纳的鞋底,连同针线,原本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现在套着一枚黄铜顶针。
陆明珠愣愣地看着和原身记忆里仅剩三五分相似的干妈。
十多年不见,老了至少二十岁。
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此时现出点点斑白,在脑后挽着一个圆髻,戴着黑色发网,插着一根木簪子。
但是,优雅如旧,透着书香气息。
周太太也愣愣地望着眼前美艳华丽的少女,并没有认出她是自己的干女儿,嘴角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客气地问道:“小姐找我吗?敢问是哪位?”
陆明珠缓缓开口,声音涩然:“干妈,我是明珠呀!您的干女儿陆明珠。”
周太太蓦地睁大眼睛,“明珠!”
“是的,我是明珠。”陆明珠上前两步,握着她拿着鞋底针线的双手,入手像针扎似的,乃是她手指粗糙所致。
这曾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
柔软细腻,摸在原身的脸上十分舒服。
现在,关节粗大,肌肤粗糙,陆明珠再一摸,满手都是老茧,也不知道这些年来她到底干了多少活,吃了多少苦。
反观周文远,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和娇妻爱子住小楼,生活得有滋有味。
周太太不敢相信:“你怎么找来的?”
陆明珠没有回答,而是说:“干妈,您和嫂嫂、周文和我一块走吧,我们在酒店订了房间,晚上好好地聊一聊。”
这里空间狭小、光线暗淡,又十分闷热,不是聊天的好场所。
周太太却婉言谢绝:“文文妈还没回来,我们不能离开。好孩子,有什么话,我们明天见面再说吧。”
陆明珠就问周文:“文文,你妈妈呢?”
“妈妈在纺织厂上班,还没下班。”聪明的周文已经知道她是自己妈妈提过的姑姑,原来是同一个人,不是同名同姓。
她真好看呀!
还是一个好人。
周太太也道:“等她妈回来,我们明天去酒店找你,你先回去,我就不留你了。”
她们家条件简陋,实在不好招待她。
她可是上海陆家的千金小姐啊!
生来就应该活在锦绣丛中,出入金堂玉闺,而非坐在市井小屋中。
陆明珠低头对周文说:“文文,我是你的姑姑,比亲生的还亲,你请我进屋喝杯水好不好?得到你们的消息,我马不停蹄地从香江赶过来,又累又渴,十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