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听完,谢君峣轻挑了下眉头,“原来如此。”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其他的事没必要再说了,告辞。”
李同志急忙挽留:“其他的事是什么事?还请小谢先生直说,咱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岂能让您白跑一趟。”
谢君峣笑笑,“本来和我们无关,不过是我们多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此算了。”
他处事向来不如大哥那般面面俱到,既然赵红霞之事让他看出其中的不作为,那么熊父私自转移财物乃至于文物到境外的事情就不值一提了。
反正没有伤害到他们夫妇的利益。
熊父以一半财物为代价委托陆明珠挟带他的财物出境,转移的不仅仅是财产,还有其中的文物,而且数目不小,出境后到底是由其子孙后代来取,还是取回去后转手他人,这都是外人猜不出来的事情,只有本人自己清楚。
陆明珠就是看出这一点才断然拒绝。
熊父在陆明珠这里碰一鼻子灰后却没气馁,很快就想别的办法,以重金找别人帮忙。
谢君峣派出去的人仔细打听过,出境时被查获的那人和熊父有一点亲戚关系,是不是熊父委托的还真不好说。
而这,只是开始。
同时出境的有没有其他人这么做只是运气好没查获,后面还有没有,只有熊父知道,他不可能就此罢手。
还有兜售假古董这事也不简单。
在友谊商店门口堂而皇之地卖假古董给海外人员,没有一定的倚仗,谁敢这么做?康莹莹在里头扮演的绝不是小角色。
生于陆家,嫁入康家,从小摸着各种珍奇古玩长大的,自然有一定的鉴赏能力。
但是,该操心的不在意,他们两个外人操心什么?
谢君峣回去就这么跟陆明珠说。
陆明珠沉默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笑容,“听你的,咱们就当个旁观者吧!咱们来上海是购物的,不是多管闲事的。”
谢君峣坐到床上,伸手搂着她,“大事管管就得了,小事让他们后果自负。”
陆明珠依偎在他怀里,“你说得对,文物外流,该负责任的不是我们。”
当初在舞会上只把赵红霞带下去而没有任何处置,陆明珠就知道他们的态度,要不是日用品、工艺品合作牵扯到外汇问题,合作方是国家不是个人,陆明珠一定会阻止。
谢君峣轻抚她的头发,“江南的丝织品一向不错,我们明天多买一点,带回去后一部分送人,大部分留下自用,女儿越长越大,以后也要和你一样,经常做漂亮的衣服穿,要不要再请两个做旗袍的裁缝回去给你们服务?”
陆明珠莞尔,“家里又不是没有,不用再请啦!”
有只给她做旗袍的老师傅,还是两位,手艺十分出色,在旧上海时就出了名,他们受谢君峣邀请,不给别人服务,专心负责陆明珠的旗袍。
一针一线全部不假手他人。
他们做的旗袍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件是重复的,陆明珠有很多都没上过身。
话题一转,陆明珠道:“上次看到金银玉制品柜台里琳琅满目,过几天过去,我们不妨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值得购买。”
品质太差的就算了。
谢君峣轻笑,“能有多好?肯定没你的好。”
“看看嘛!”反正无聊。
“好。”谢君峣十分纵容,“倒是可以多买一点,以后送人用。那些晚辈一个个结婚生子,一年四季,月月都有人过生日,就用这些当礼物送出去好了。”
陆明珠保留下来的珠宝首饰都是顶级货色,送人可舍不得。
陆明珠闻言大笑,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肩膀,“我们俩不愧是夫妻,想到一块去了,送那些什么钢笔、手袋、香水、化妆品之类的东西,还不如送两件精美的玉器,既体面大方,又能升值,还不会被随意丢弃。”
友谊商店珠宝柜台的定价是真便宜。
陆明珠以前没关注,现在一看,像只老鼠掉进了米堆里。
很多在旧上海得花几千、上万块大洋才能买到的翡翠、珍珠、钻石、和田玉制品,在这里的标价才几百元、上千元,有的只需几十元。
当然,几十元的翡翠比较干巴。
因为工艺品出口比较好,现在的玉器雕刻手艺人都在国营玉器厂工作,很多都是他们的作品,也有不少是从民间收上来的珠宝首饰。
柜台前的顾客可不少。
人流如潮称不上,毕竟只有持外国护照才能进来,但喜欢珠宝首饰是人之天性,很多人都来光顾,外国人亦不例外。
陆明珠等人少了些才和谢君峣上前。
“上海首都各有珠宝玉石回收处,来路正得很。”售货员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陆明珠看着她端到自己面前并放在柜台上的托盘,笑问:“回收得多吗?”
售货员想了想,回答道:“挺多的,前几年不是大旱吗?即使有您的帮助,各地粮食也稀缺,上海的供应虽然没断,但很紧张,很多副食品都被取消了,不少市民不得不买高价粮。我听说,有人偷偷到黑市里买一只鸡,要40块钱呢!还有一些落魄的人家,钱不够花怎么办?当然是拿东西出来变卖了。国家不允许私人交易,所以古玩字画、珠宝首饰都卖到指定的回收处,国家将之当成工艺品出口,可以赚取到大量外汇。”
顿了顿,她又小声透露:“流入到民间的也不少,不过都不声张罢了。”
陆明珠拿起一只满绿手镯,“多少钱?”
售货员看了一眼,“300元。”
真便宜呀!
虽然
不够透明,绿得不够均匀,抛光也一般,但底子细腻,颜色十分漂亮,和千禧年前后香江富豪花上千万竞拍给女朋友的翡翠手镯不相上下。
陆明珠举起来仔细辨认,越看越眼熟,怎么看都是同一只。
旁边有个中年妇人不满地开口:“我在首都花1000元买的翡翠镯子不如这只,为什么你们的定价没有任何规律呢?”
这个问题,售货员回答不上来。
陆明珠看着那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含笑道:“当然是因为两个友谊商店不是同一个单位,本钱不一致,标价自然也不一致。而且,玉石这种东西是天然矿石,一模一样的成品很难遇到,哪怕有一点点差距,价格就大不相同。做翡翠这一行的都知道,种差一分价差十倍,色差一分价差百倍,您没听过没关系,理解就行。”
中年妇人摸了摸手上的钻戒,“你是谁?”
“和你一样,是友谊商店的顾客。”陆明珠说完,对售货员道:“给我包上。”
说着,把手镯放在托盘之外,不和托盘里面的混为一谈。
“好的,陆同志。”售后员当即拿出一个手镯盒,把这只手镯放进去,刚想问陆明珠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首饰,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群外国人在官方领导的陪同下踏进友谊商店,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是法国人。”谢君峣耳聪目明,低声对陆明珠道。
陆明珠扬起眉毛。
他们站着没动,售货员已毕恭毕敬地等待。
待人群走近,其中一个老者就热情地跟陆明珠和谢君峣打招呼,“真是太巧了,我们居然在这里见面,贺先生和陆先生还好吗?”
“多谢您的惦记,契爷和我爸身体康健,一如往昔。”陆明珠回应。
他就是老皮特,陆明珠给陆父做翻译时认识的,后来给贺云当翻译也和他打过交道,以前在法国驻香江领事馆工作,后来离开了香江,不知在哪里就职。
皮特不是商人,是官员,要来内地工作吗?
陆明珠想起1月份两国建立外交关系的声明,非常振奋人心。
李同志惊诧:“陆同志,你们认识?”
陆明珠淡淡一笑,“认识呀,我和皮特十多年前就认识了,要不是皮特后来调离香江,说不定我们会有打交道的机会。”
法语、上海话,转换自如。
皮特很高兴,满脸皱纹都让人觉得可亲,没有半点在其他人面前的傲慢,“我将到首都工作,路过上海,想起你父亲跟我说过的事,也听长辈提过旧上海的风光,不禁心向往之,特地在游轮停靠并补给时来转一圈。”
两国建立外交关系,早已互派大使。
皮特不是大使,但也是重要的工作人员之一,只是比大使晚来几天,同行的还有不少法国上流人士和贵妇们,都好奇地看着皮特和陆明珠交谈。
交流毫无障碍。
李同志等人眼里闪过惊喜,邀请陆明珠和谢君峣一起吃饭。
轮船明天离岸,就今天的时间。
谢君峣却婉言谢绝:“既是官方活动,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我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忙完后就要回香江,往后有很多见面的机会,不用急于一时。”
李同志遗憾道:“这样啊!”
“你们有事就忙你们的,我们改天再聚。”皮特却很尊重陆明珠和谢君峣,主要是他知道贺云、陆父、谢君颢的厉害,他们在法国的生意都举足轻重,当年法国粮食过剩,还是他们帮忙解决的,虽然最后都流入到内地。
不过,这些不在封锁范围内,大家都不在意去向。
随意聊了几句,他们去挑选美丽的丝绸,陆明珠和谢君峣则停留不动。
售货员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重新摆出得体的笑容,问陆明珠:“您再看看其他的好吗?咱们这个柜台还是第一次迎来您的光临呢!”
眼前这位可是友谊商店的最大客户,她光临哪个柜台,哪个柜台就不愁外汇任务。
没想到,还有轮到自己的时候。
售货员笑容满面,极为热情。
陆明珠闻言就笑,故意说道:“之前没有闲钱,我还卖掉很多珠宝首饰筹集资金呢!现在民生恢复,不需要我们出资买粮食,才有心情来买珠宝首饰让你们赚外汇。我看你们柜台里摆出来的数量不是很多,库房里还有吗?有的话,送到我们的住处任由我挑选。”
售货员立刻道:“您要多少有多少。”
“我只要百元以上的翡翠、和田玉,其他的不要。”钻石珍珠什么的,陆明珠看不上。
钻石多是民国时期流传下来的,珍珠则有新有旧。
售货员记在心里,“没问题。”
她没资格调出那么大一批珠宝首饰,经理级别不够,上面还有总经理,很多时候,面对大客户,都是总经理出面。
这些东西可比丝绸、火腿贵重多了,赚到的外汇更多。
果然,她一上报,总经理格外重视。
到晚上,陆明珠就坐在国际饭店里,衣着闲适,妆容清淡,和谢君峣共同接待友谊商店的总经理,然后看到他们用箱子装着并搬进来的各种玉饰。
总经理笑容可掬:“小谢先生,陆同志,两位上次买回去的东西还满意吗?”
“很满意,这次也会带一些回去。”大家喝掉的酒水不多,大部分都被陆明珠给收藏起来了,丝绸火腿等物都用得差不多了。
自己一家当然用不了,有亲朋好友来分担,火腿之类实在吃不完就送到酒店后厨。
无论是贺云的香江大酒店,还是谢家的长春酒店,都用得上。
在总经理惊喜的眼神中,陆明珠一边挑选中意的饰品,一边随口问道:“我家在香江开一家珠宝公司,海外也有分店,你们这些首饰,搞批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