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行心态很好。
就这么过了几日,九月初八这一日,魏国公府如期来下聘。
原本姜静行知道是这一天后,还亲自去西苑问了问朴夫人,朴夫人只道早点来下聘也好,早些定下婚期,朴玲耳边的闲话也少些。
听罢,姜静行便不再说其他。
既然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那早点儿定下来也好。
真到了这一天,她下朝后便告假径直回府,早早同姜璇并朴夫人在正堂坐着。
此时姜静行端坐上首,足像个事不关己的外人,一旁坐着的朴夫人却没这感觉,她早听女儿说了实话,知道眼下这门婚事,乃是姜静行亲手促成的。
朴夫人喜气盈面,穿的也喜庆,撒金的裙摆垂在鞋面上,发髻高挽,一整套的红玉头面穿戴在身上,富贵又雅致,姜璇看到后是夸了又夸,直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又见她眼神时不时撇向门口,可见对女儿婚事之满意,姜璇不由松口气。
靖国公府许久没这么热闹了,姜璇也看的开怀,二人正说着何时来的话,门口便急匆匆走进来个朴家的婆子,婆子喜得两眼眯成一道缝儿,连连喊道:“夫人,人来了。”
按习俗,门口候着的管事先将来一群人迎去偏厅喝茶,等受了聘书,两家长辈才敢见面。
这习俗也是有缘由的,话说过去有两户人家,祖上有些龌龊在,可小儿女却看对了眼,两个人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闹到最后,男方寻期来送聘礼,女方喜气盈盈地将人迎进门。
可谁知聘书还没送出手,两家长辈先在言语上起了龌龊,好好一门婚事,只得当日作罢,平白坏了一桩姻缘。
是以,慢慢便演变成女方家先收聘书,唱完礼再见面,也是不给人反悔的余地。
而魏国公人老成精,为给长孙脸面,也知长子长媳不满孙媳妇,怕二人坏事,本想着让老妻亲自去,谁知胡重光听后,当即让病榻上的祖父安心,自己却舍脸跪在祠堂里,一番陈述,亲请了族中宿老为他下聘,此举一出,震慑了胡家不少人。
老国公听说后,沉默良久,当着众人面叹了一声后继有人,又惹出来一番风波。
此时魏国公府如何暂且不提,只看靖国公府,不一会儿,便有官媒迎着几人过来。
胡重光一袭绯红袍走在前头,自打出了魏国公府门口,他笑容就没落下来过,行至阶下,俊朗挺拔的身形在院子里站定,朝着屋里人拱手行大礼。
等起身时,媒人将早备好的聘书递进去,本意是递给姜静行,可姜静行没接,而是示意递给身旁的朴夫人。
朴夫人笑着接过,擦擦眼角泪珠,说了一声善。
接下来便是唱礼了。
靖国公府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对活雁和两张鹿皮打头,每唱一声便有一台聘礼抬进去,一声接一声传到后院。
后院秋霞院里。
朴律霖在外头堂厅坐着,面上不见多少喜色,只安静坐着。
而里屋里,朴玲盛装坐在窗边,她身边围了一圈丫鬟婆子,个个喜得不行,争先恐后向她道喜。
就连旁边坐着的姜绾也打趣她两句,“早就知道胡重光衷心表姐,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下聘了,妹妹在此恭喜表姐了,不过日后表姐嫁去魏国公府了,可不许有了夫君便忘了妹妹,若得了什么新奇首饰,更不许忘了送来。”
朴玲自然不会把这话当真,但还是羞红了脸,一双杏眼覆满莹莹水光。
听着耳畔一声接一声的贺喜,她心底的茫然渐渐退去,展颜随着众人笑。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会自己走好。
第149章 这年头,保皇党不好当啊
靖国公府热闹了一整日, 姜静行陪坐半日,直到月上树梢才歇口气。
她回想白日里的喧嚣,心底却无波无澜, 唯一让她感到些安慰的人便是胡重光了。
看样子是痴情朴玲许久, 真心来求娶,不管这里头有多少龌龊,总归结局是郎情妾意,她也算做了桩好媒。
又过了几日, 姜静行和胡家的婚事也传到了府里。
朴玲如何想不得知, 朴夫人却搂着女儿好一阵惊疑, 心想上京城这些权贵们的心思, 寻常人还真是参不透。
不过有了这层关系在, 朴夫人对女儿婚事的日子也安心不少。
毕竟朴家根基不在京城, 儿子虽说在太学, 却是还未成亲, 兄妹之间难免有些话说不出口,而且她也怕靖国公府和魏国公府日后起了龌龊,到时再连累了她女儿可如何是好。
如今便好了, 两府紧密相连,她女儿头上有了庇佑,她这个做娘的也能松口气。
而朴玲的婚事定下了,靖国公府另一桩大事也提上了日程。
三日后便是朴月璇大忌。
从今日起,靖国公府上下皆要斋戒食素, 直到祭祀结束。
大忌那日要用的香烛纸钱和三牲祭品早已备好, 就连做法事的和尚, 也是姜绾亲自去泰安寺请来的高僧。
东苑有间院子放着朴月璇的牌位,到那日也要换新。
大忌前一日。
这日用过午膳后, 朴夫人带人去库房清点祭品,路上听靖国公府的下人说起早逝的朴月璇,往事不禁浮上心头,当即脸色便淡了,等回了院子,只觉心里哪哪都不舒坦,她想了想,便遣人来请姜璇过去。
女儿的婚事定在明年春日,还有着大半年的时光,总不能一直住在亲戚家。
原先她心灰意冷,本打定主意,说等过了朴月璇大忌便回清河郡,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回去还是要回去的,总赖在亲戚家也不是一回事,她不如带女儿回家待嫁。
是以,便想着提前知会一声才不算失礼。
至于姜璇此时,正舒舒服服靠在罗汉榻上假寐。
姜静行不让她插手朴家婚事,她也就像寻常亲戚,只要事不递到眼前,一概不管不问,全推给朴夫人拿主意,至于姜静行要娶亲的事,她也只当没听说过。
榻尾支着张黄木红漆矮几,右边摆着茶点,左边摆着一摞书册,姜绾执笔坐在案后,偶尔勾画两笔,嘴里念念有词。
虽说入秋了,可秋老虎来势汹汹,午后的日头更是毒辣。
丫鬟在一旁为姑侄二人打扇,凉风拂过面颊,姜璇迷瞪着睁眼。
“姑姑醒了?”姜绾从书堆里抬头,动了动酸痛的肩头。
姜璇清醒过来,见侄女还坐在桌案后苦读,便有些不赞同道:“怎么突然就对看医书着迷了,咱们府上又不缺大夫,就算谁病了,也不用你这位小姐费心,快放下书歇歇,吃块点心填填肚子。”
姜绾合上手中医书,浅笑道:“就是一时感兴趣罢了,那日父亲发热,我坐着无聊,就让人拿了几本医书看,谁知就看入迷了。”
姜璇失笑道:“你爹身子骨好得很,要是换了别人,哪能睡一觉就好,你且安心吧。”
姜绾乖巧地点头,命人将医书收起来送回她院子里,等闲暇了,她再接着学。
不过医术不比习武,习武不懂了,她还可以去问父亲,可学医遇到难处,便只能她自己钻研,或去府外请教坐诊的大夫。
可就算问了,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教她。
所以还是要想个法子,找个懂医的人教她。
姜璇不知侄女心里想的,她午睡后起身去里间换身衣裙,刚出来,朴夫人遣来的侍女就到了,她只好让姜绾先坐着,随侍女去了西苑。
西苑紧挨着秋霞院的一处院子里。
朴夫人将手腕搭在侍女手上,亲自站门口候着,一见姜璇来了,忙亲热地拉着她坐到屋里,喊着丫鬟们看茶。
“嫂子快歇歇,都是一家人,哪用这么客气。”
姜璇接过茶水坐下,拨着茶盖浅缀一口,赞道:“真是好茶。”
朴夫人笑着谦虚,“能入妹妹口便好。”
她不是个拖沓的性子,旋即开门见山道:“妹夫他忙于朝政,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相见,今日请妹妹过来,是有些话求你替我转达妹夫他。”
姜璇自然说好。
朴夫人将身边几个丫鬟赶到屋外,随后坐下叹气道:“我来上京有些日子了,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万幸有你和妹夫帮衬着,这才有惊无险到今日,朴家是商户,若没个门路,到死也不过家财万贯,幸亏妹夫他害念着律霖这个侄儿。”
“嫂子哪里的话。”姜璇不敢替姜静行揽功,忙道:“律霖本就才学出众,就算不做官,也是顶好的郎君,兄长不过给了门路而已。”
有道:“说起律霖,我也许久没看见他了。”
“前些日子他去太学结识了几位同窗,少不得多些应酬。“
朴夫人放心儿子的才学本事,并不拘束他,反而放在女儿身上的心思更多,“今早我收到他爹送来的信,问我们母子何日归家,律霖脱不开身,我便想着带玲儿回家去看看。”
原来是这么回事,姜璇听明白了。
见她明白,朴夫人和声细语地说道:”她爹疼她疼得紧,就盼着她回家呢,她自个儿也念着回去尽孝,再说过完年就要嫁人了,婆家的日子可不比在娘家痛快,想我以前催着她嫁人,可真要嫁出去了,我这当娘的却舍不得了。”
说着说着,便说起了真心话,朴夫人不禁红了眼。
姜璇听得心酸,忙道嫂子莫哭,“是这个理,嫁人前总要在双亲跟前尽孝才好,不然等嫁去别家,就是一辈子的憾事。”
朴夫人抹抹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妹妹见笑了。”
“不碍事,嫂子也是慈母心肠。”姜璇撑着笑脸说话,“那不知嫂子打算着何时动身。”
“我已着人打听过了,十月初一有大船出京,这船两月一返,若是错过了,就只能驾车回了,到时候寒冬腊月里赶路,也是桩苦差事,只能是那日动身。”
姜璇喝了口茶水,“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和玲儿安心住着,明日就是大嫂大祭,十月初一走不碍事,来得及。”
朴夫人笑着点头,这时进来个丫鬟说厨房送来盘新做的桃酥,朴夫人赶紧让人端进来。
就着点心喝了会儿茶水,姜璇便起身告辞。
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她突然叹了口气,白皙莹润的脸上带着些愁容。
荷叶问她怎么了,姜璇摇头不语,等回屋见姜绾还在,才又扬起笑脸。
姜绾从账册抬头,俏声道:“姑姑回来了,舅母说什么了?”
姜璇将刚才发生的事悉数告知她,又道:“等晚上你爹回来了,也给她说一声。”
姜绾一向藏得住心思,她和舅舅一家感情不深,也没什么舍不得,坐在案后不在意地嗯了一声,便继续埋头理账目。
看她又在忙,姜璇也坐过去,随后吩咐侍女去里屋拿针线过来,自顾自倚在罗汉床上绣东西,闲暇之余,时不时抬眼眸看一眼姜绾,哈当爹的潇洒自在不同,侄女完全当得起温柔娴静四字,随便性子怪了些,也是难得的好姑娘。
姜璇看的入神,暗道这么好的姑娘,必定要择一位十全十美的郎君才配的上。
其实她原本是有其他打算的,这打算还在朴夫人头上。
原本她想着,既然朴玲的婚期已定下,那场没办成的及笄礼便该提上日程了,按她的打算,她是想着借此连姜绾的一起办了,正好姐妹两个年岁上就差两个月,也说的过去。
这里头藏着姜璇的私心。
侄女生而丧母,注定不能在生辰之日大操大办,就连及笄礼也要避讳着,按理来说,是只能闭门在家里小办一场,之后放出去话,告诉别的人家,自家有女长成,已过及笄,到许人的年岁了。
可姜璇不愿这样委屈姜绾,这十五年来,为避生母祭日,小姑娘连个像样的生辰都没,只能躲在屋里吃碗长寿面。
她看着都心疼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