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茉一点不气虚地说:“这可不是我胡说,我前两天偶然间听了一耳朵,本来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的,流言嘛有几句能当真,随便听听就行,不过看你这么在意,我也就不瞒你了。”
在面对存在分歧的问题时,不要试图去说服对方,只要找一个无解的问题把对方绕进去就行了。
袁向红见谢茉一脸问心无愧的神色,迟疑地问:“说我?说我什么?”
“那我可真说了。”谢茉露出个难为情的笑,果断把毛线团踢给对方,“他们说你和年轻男同志勾勾搭搭,经常两人关起门来独处。他们都骂你结婚了都不检点,搞破鞋,嘲笑白江河的帽子变了色,做了活王八还不敢吭声。”
袁向红一听肺都气炸了:“胡扯!放屁!我和二力清清白白的!这是严重的污蔑!”
几个跟班却面面相觑,神情逐渐微妙起来。
自从二力同志加入他们的队伍,袁向红的确经常找他避开人交谈,有一回还被人撞见了,当时俩人在一处空屋子里,袁向红正朝二力脑袋凑,不过袁向红解释她是在交代二力秘密任务。
那时大家都相信袁向红的解释,更不会去怀疑两人的关系,现在被谢茉这么一说,登时都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袁向红不会真和二力乱搞男女关系了吧……他们不敢一口否定,大家都清楚袁向红瞧不起白江河,嫌弃白江河窝囊缺胆气,反而二力勇猛胆大……
“我们每天除了回家,基本都待在一起。他们可以给我作证,我没有乱搞男女关系,我清清白白,本本分分。”
袁向红目光投向身后,岂料,跟班们碰上她的视线后都会不自然地躲开,她太阳穴猛地突突跳起来:“你们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是说这谣言就是你们当中的某个人编造的?”
跟班们忙摆手否认,口称“不敢”、“不能”,又急赤白脸发誓。
袁向红对跟班们临时跳水般的行为极为光火,一脸几个问题将她的心火堆得更高,目光森寒地厉声威胁:“最好和你们无关。如果让我逮到造谣的人,可别怪我不客气,撕烂嘴都是轻的,你们见识过我的手段!”
跟班们连连点头,噤若寒蝉。
谢茉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长舌妇们的话不搭理很快就过去了,但既然你要追究到底,那能不能麻烦你顺便帮我把前些日造我谣的人给揪出来?那黑心烂肺的玩意,造人黄谣,早晚报应到自己身上!”
说完,她还睁大眼睛眨巴着朝袁向红一笑,慢吞吞地问:“你说,对不对?”
袁向红一下子气噎。
第017章
袁向红作为谢茉谣言的始作俑者, 虽被对方直接骂到脸上,也不能反呛回去。
前一句还对造谣者深恶痛绝,后一句就因谢茉唾骂诅咒造她谣的人而驳斥她, 这不仅是自打嘴巴,更是不打自招, 变相跟谢茉承认她便是那个炮制谣言的人。
她沉默, 企图蒙混过这问题。
袁向红面皮紧绷, 不回答,谢茉却没眼色的追问:“难道你觉得这样的人,不该遭报应,不该被骂, 被唾弃么?”
“你不认同吗?”谢茉蹙眉,义正词严,“那你可要背离广大人民群众了, 背离群众等同于背叛组织, 背叛革……”
革命叛徒这顶帽子沾都不能沾。
袁向红不敢再沉默, 她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还生怕吞得慢了,谢茉当真把这顶要命的帽子扣她头上。
袁向红含笑的嘴角溢出几丝狰狞, 舌尖咬出两个字:“……认同。”出声之际, 她心头陡然窜上股从前未有的屈辱, 像是有无数根锋利又柔韧的线捆缚住心脏, 一点一点收紧, 直到把心割得七零八落。
不想再被谢茉怼脸指桑骂槐,工作经历令她膨胀了自我, 也增长了她的疑心,顿了顿, 袁向红突然直眉楞眼问道:“这谣言不会就是你编的吧?我之前可没听着一丝风声。”
“不是我。”谢茉理直气壮,“咱们工作生活基本不重合,你二力同志钻空屋,多隐蔽的事啊,我怎么可能清楚。”
袁向红又一次被谢茉加重音的“钻空屋”仨字噎住。
袁向红能造谣她,她凭什么不反击,造谣成本低廉,随便找个时间地点上下嘴皮一碰的事,而且在这个年代造谣还不犯法。
本来谢茉随口一编恶心恶心她,还用了个含糊的“男同志”代替,可瞧几个跟班闪烁着暧昧的神情,她明白了,袁向红真和男同志空屋独处,更巧合的是,这位男同志正是二力。谢茉不信袁向红瞧上了二力,二力明显是被袁向红拖出来膈应她的,由此推测,先时这俩人避开旁人独处,八成是在密谋怎么算计她。
只不料,他俩的行为反而成了她一通瞎扯的佐证。
所以,袁向红搬起石头还没朝她扔呢,先把自己割伤了。
谢茉脑海浮上一句话,行不义必自毙。
既如此,那就别怪她不留口德了,一个“钻”字足够令当事人羞愤,旁观者浮想联翩。
细细欣赏几眼袁向红和茄子同色的脸,谢茉低头嘴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就是要当着你的面怼脸骂你,看你明明憋出内伤,不仅不敢回嘴,还得自打自脸的屈辱模样。
这脸打得爽了。
袁向红冷眼一乜谢茉坦然自若,又气势十足的模样,再掠一圈跟班们心虚不自在的眼色,基本上确定不是谢茉。
“你清者自清,别生气。”谢茉遗憾地说,“不过,你一个刚结婚的小媳妇确实不好让人这么毁你名声。你和白江河男豺女豹多般配啊,他要是信了那些传言对你产生误会,你俩还不得闹矛盾。”
她又指了指跟班们,说:“幸好他们可以替你作证。”
嗯……就凭这几个人藏不住半点心思的模样,一定会将这桩无中生有的绯闻散播出去。
“我们可以作证,袁组长找二力同志都是在商量大事。”
“对!袁组长从没和任何男同志钻过空屋子。”
“会不会说话,不许说钻空屋子。多不正经。”
谢茉眸中的笑意多到沁出来,由这么几个人去作证,就是瞎子都能听出猫腻来。他们只会让这事越描越黑,越传越广。
袁向红脸色黑沉,用目光锐利若利刃狠狠刮了一眼这几个神情闪烁,底气不足的废物,越发认定他们当中有人出卖了自己,她像是一直被人破坏领地的毒蛇,心里正酿着毒汁,寻机清理异己。
她生生忍住喷火的冲动,不能让谢茉看笑话。
谢茉却已瞧得一清二楚。
怀疑的毒刺一旦扎下再难拔出,而怀疑却能瓦解内部的和谐团结,人心迟早散乱,那时候少去坚实拥趸的袁向红还怎么抖得起威风。
一道粗声粗气的男声嗡嗡响起来:“俺和袁组长可没搞破鞋,俺是要找个黄花大闺女结婚的。”
二力一双灯笼似的大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谢茉一眨不眨。
谁是破鞋?谁不是黄花大闺女?袁向红阴沉着脸用手肘狠狠戳了二力一记。
见状,跟班们的神色愈发微妙。
不知道已经被袁向红判了刑的他们转脸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二力多瞅人家姑娘几眼袁组长都要吃醋嫉妒,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还让他们怎么作证?睁着眼说瞎话吧。
至于袁向红在和二力有一腿的情况下还要给他介绍对象的原因,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们自以为看穿所有真相,都是一副大受震撼却只能憋着的扭曲模样。
袁向红的确嫉妒二力被谢茉容貌蛊惑,不过转瞬她又高兴起来,二力就差把眼粘谢茉身上了,她之前鼓动二力的计划想来要成行了。
“你看二力也澄清了。”袁向红说,“你东拉西扯一大堆,不会是瞧不上二力这名无产阶级革命斗士吧?也是你们书香门第,讲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瞧不起地里刨食的农民兄弟,因为他们是粗俗又没文化的泥腿子,你就想找个干部家庭的少爷公子吧?”
说完,袁向红懊悔不迭。一时得意忘形,居然一不小心把真心话秃噜出来了。
谁都知道农村苦,农民整体素质偏低,可这话不能放大面上说,这是政治不正确,当下无产阶级高于一切。
谢茉前头想着袁向红挨了她两记闷声脆响的巴掌会识趣离开,谁料袁向红根本不懂见好就收,甚至变本加厉,把她当傻子糊弄不算,还想占据高地批判她,谢茉一个在机关单位工作过的人,哪里受得了别人举的旗帜比她还高。
谢茉嘴一勾,哪能给她反口的机会,果断地,她抢先喝道:“袁向红同志,你大小也是个干部了,张口上品下品的,闭口高啊低啊的,你工作经常接触资本家、地主,见识过他们腐朽奢靡的生活,心生向往了?可那些可都是糟粕,是沾了人血的大山,是注定要被打倒的。袁向红同志!你的党性呢!你的原则呢!”
袁向红直接被她铿锵有力的话吓住了。
她瞪大眼睛,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声。
谢茉不理她,持续输出:“现在没有这个门第,那个门阀,更没什么少爷公子,新中国人人平等,你竟还将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奉为圭臬。”
她指了指二力,说:“还有,你居然称呼辛苦供应全国人民衣食的农民兄弟泥腿子,讥嘲他们没文化,也对,你信奉‘惟有读书高’,还把人分三六九等,你自觉读过书高于他们,言辞里就少不了轻视贬低。不过,这幅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做派,比剥削咱们无产阶级的地主、资本家还让人寒心。”
谢茉一脸严肃,恨铁不成钢:“你一天到晚闹革命,还没把队伍清除干净,自己反而被害虫同化了,思想产生严重偏差。”
“依我看,现在就得革革你,帮助你剔除腐坏的思想,早日重回咱们纯洁的革命队伍。”口气相当大义凛然。
跟班们瞠目结舌。
袁向红目眦欲裂,脸比水沟还臭:“你不要血口……”
“我还没说完。”不给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袁向红插嘴机会,谢茉打断她话头,加快语速,口齿清晰,“只谈介绍对象这事,你起先没跟我通气商量,更没询问过我找对象的具体要求,直接把人给我带来了,家里父母长辈都不兴封建大家长式的包办婚姻了,你这算什么?拉皮条?”
“我明里暗里推脱,你只一味装不懂,硬要将二力同志指派给我,不然就给我戴帽子,怎么,你的行事指导方针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容旁人一丝一毫的不顺从,你搞封建独·裁呢?你真被封建毒瘤思想荼毒得不轻!醒醒吧,旧社会早被打到了,妄图复辟的人都是全中国人民的敌人!”
“你们说,以上这些是不是你们斗争工作里的重中之重?”谢茉清凌凌的黑眼珠徘徊在跟班们的脸上。
谢茉“哒哒哒”一通机关枪似的话语扫射,把这几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震懵圈了。
半大孩子该读书的年纪出来闹革命,知识眼界武装不到位,单纯冲动,旁人一两句鼓动热血直上头,因而工作作风野蛮粗暴,不讲逻辑地堆叠几个听来的词,随意一口就是所谓的罪名了。
谢茉方才高频率的输出,一套一套的,让他们情不自禁仰望,觉得她水平高,视角也高,高到他们都恍惚了。
话原来还可以这么说……
谢茉几乎把他们脑子烧糊了。
袁向红惊怒又忿懑,半晌回不过神。
她起先拉出二力,是为着告诉谢茉,在她眼里谢茉低微如泥,只堪配粗野的泥腿子,若是谢茉言辞里露出对二力的轻视,她抓住话柄上纲上线,必要将她高高架在火上烧。
岂料,谢茉反将一击,偏偏还用了她预备对付谢茉的法子。
这不是她认识中的谢茉。她印象中的谢茉性子单纯天真到愚蠢,讷言清高,碰上争端就慌神,哪怕憋得浑身颤抖直掉眼泪,也组织不出像样的言论辩驳。之前含沙射影地向她的亮爪子,她便觉惊异,现在更是言辞如刀,刀刀见血致命。全然像换了个人。
原来她抢走白江河对谢茉打击这般大么,在怨恨不甘的作祟下,让她变了副崭新的模样。
想到这里,袁向红翻滚起浪的情绪蓦地平复不少,甚而心底渗出丝缕丝缕的得意。
不过,谢茉对她莫须有的指责,她要严肃郑重地反驳:“你污蔑我,污蔑革命……”
“行了,你再别狡辩了,那些话都是出自你口吧,又不是我逼你说的,怎么就污蔑你了?”谢茉看向袁向红身后的跟班们问,“你们也听见话都是你们袁组长亲口说出来的,对吧?”
袁向红目光射向身后。
跟班们看她的眼神里,或多或少地都流露出迟疑。
最忠心的“**”犹犹豫豫说:“……那还不兴人嘴瓢,一时说错话了。”
“兴,怎么不兴。”谢茉笑说,“伟大领袖都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咱们允许同志犯错,及时认识到错误并去改正,便还是咱们的好同志嘛。”
“袁向红同志,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袁向红不可置信地看向跟班们,转而又双目赤红瞪视着谢茉,一副恨不得吃了谢茉的凶厉神情。
见状,谢茉不慌不忙地抬手拨了拨额发,语重心长拔高立意:“建议你好好读一读马克思列宁主义,它作为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兼具批评和自我批评,深刻理解这两条传达的精神内核,才能够使你摒弃不良思想和作风,保持优良精神面貌。”
“谢、茉!”袁向红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不要太过分。”
“我要是过分就直接去革委会举报你,让你挂牌子游街,上高台拉飞机。还会在这好心帮你纠正思想?真是狗咬吕洞宾。”
不去举报当然是因为举报无用,说错一两句话而已,革委会的人不能也不敢凭此去批·斗副市长儿媳妇,再说袁向红爷爷还安安稳稳在省委高座呢。
只有上头的大树倒了,底下受荫庇的猢狲才能任由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