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良白当他默认同意了,倚着椅背向后倒去,只留两条椅子后腿支撑着全部重量,他双脚跷起搭在桌上,颇有些得意,“我老窦就是有这么一个厉害朋友处处提携他,我家日子才好一些的。我觉得你也可以成为我的那位厉害朋友,阿遇,我的后半生就靠你了,加油!我相信你肯定能考上夜大的!”
江遇并不怎么想负担起别人的后半生,他默默抽出笔记本中夹着的那张今早才领来的招生简章,塞给罗良白,“你不如努努力,自己成为那位厉害的朋友。”
罗良白听出了他话里的婉拒,立刻坐正回来,“不是,我要是能考上大学,我现在还能在这儿吗?你就不能提携我一把吗?这可是我的后半生啊!”
江遇对此只给出了无语又无情的四个字,“……关我屁事。”
这边罗良白想靠朋友走上人生高峰、却被逼着只能自己头悬梁锥刺股,再次捡起课本学习;新宁市的另一边,有人得到了他想要的“朋友的提携”,但人却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姜玉芝表情平静,看向小院里趴在狗窝里悠闲吹着电风扇的灰棕色大狗、朝着她狂吠的站岗小黑狗、还有那只追着自己尾巴玩的黑棕色潦草小狗,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保镖们?”
周知意拉住尽职尽责、还想上前赶人的“保镖”小狗两亿,对着姜玉芝笑笑,自卖自夸起来,“虽然这两只是还没长大,但我们发姐还是很顶事的,真要察觉到危险,它正经起来,还是很唬人的。”
大发似乎是听懂了,狗头微昂。
姜玉芝又看了一眼悠哉悠哉摇着尾巴的大狼狗,长得确实有几分吓人,她勉强相信了。
“那你说的包吃——”
周知意立刻奉上从桂明饭店打包来的“员工餐”。
“还有包住……”
周知意带着姜玉芝进屋,指着屋子里那张木头床,“这可是没几个人能享受到的至尊体验,和老板同吃同住。”
并不怎么想和老板一起吃住的姜玉芝沉默了。
过了半晌,姜玉芝抱着最后那一点期待,不死心的问道,“还有你说的那什么事业的上升空间和发展前景——”
“有的有的,作为第一个入职的人,你可是元老级员工,”周知意开始画饼,“只要我们‘南风’发展起来,生意越来越红火,扩大规模、员工增加,元老级员工的你,那还能只是个小小的缝纫女工吗?领班、主任、甚至是制衣厂的厂长,都有可能是你!”
姜玉芝抬头看一眼,小院上空比起她之前来过的那次,多了一块半透明的遮雨油纸布,不大的院子里和狗共处的还有一台崭新的缝纫机,比起海林制衣厂那种小作坊还要更不像样。
就这样的工作环境,周知意还在允诺给她厂长的职位。
姜玉芝平静的脸上透露出一种淡淡的死感。
她被骗了。
“我能骗你吗?”周知意在旁边说道,“你哥哥和嫂子就住在隔壁,而且你和我都认识这么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姜玉芝沉吟,唔,周知意说的话虽然不现实,但她这人好像确实也没说过什么谎话。
算了,既然来了,先这么干着好了,反正不论是在海林制衣厂、还是在这里,她都是一样做事,更何况周知意开出的工资还要更高些,一个月有一百块钱,比她哥在正经罐头厂每个月的工资还要高十块钱。
努力忽略自己被骗上贼船的事情,姜玉芝点点头,问道,“那现在我要做什么?”
终于有人帮忙做事,周知意顿时也是心口一松,开始说起来现在的情况,“现在我们还没有什么完全要自己车缝生产的服装,主要是进别人的货,进行二次加工。就比如说这款T恤衫,衣服是我从别的服装店进来的净版T恤衫,在上面印上印花;还有这款扎染裙,也是在白色裙子的基础上做了扎染效果……”
劳动节后周知意的南风服装店就正式开业了,拜二纺厂文艺汇演的“推广宣传”,她一开业,不只她那天登台穿的发财快乐衫又恢复了些“生命力”,迎来了新一波采购热潮,纺织女工们穿的扎染裙更是成为了新的爆款服装。
这让东坝街其他服装店老板看傻了眼,他们好不容易才搞懂了“丝网印”是怎么做的,不只是仿版发财快乐衫、斯威特衫,还推出了其他标语的T恤衫,有模仿发财快乐衫的“恭喜发财”、还有大白话的“别找我,烦着呢”、还有印得满满的歌词“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用文字发展出了一种独特的服装款式——“文化衫”。
可这如异军突起似的突然兴起来的“扎染裙”又是什么?这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无法被人模仿的扎染裙让东坝街上这家小店一下子成为新的炙手可热的服装店,供不应求的扎染裙更是一条能卖出三十元的高价。但周知意一个人生产力有限,即使严淑芳下班后时而过来帮忙做扎染,周知意也无法供应出客商们对扎染裙的需求量,招人一事迫在眉睫,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姜玉芝。
在海林制衣厂,周知意关系唯二较为亲近的人就是姜玉芝和黄秀敏,但黄秀敏拖家带口,是不会放弃较稳定的海林制衣厂,反而来到她这家庭小作坊里工作;而姜玉芝年轻,虽然对未来还有些迷茫,但从之前的交谈中,她似乎也并不打算就这么困在海林制衣厂做一辈子的缝纫女工。
果然,姜玉芝在周知意的说服下来到了这里。
“你要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帮我分担一些工作,”周知意说道,“南风服装店只用每天上午开门做生意,这点时间卖的衣服和接到的订单就够我们做的了,下午回家做扎染和印花,缝纫机是用来在衣服上缝上我们的领唛,然后就是熨烫平整、打包、装上吊牌。”
周知意说着把东西拿出来,领唛上是她特意去注册的商标,是“南风”二字和一个似指南针又似风车的标识图案,吊牌也是同样,只是多贴了个用三角齿剪刀剪下的扎染小布片。
姜玉芝接过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虽然看着没有多么繁复,但她还真没见过这种把面料小样贴上去的吊牌,看着还挺精巧的,“没想到这种小布头贴到吊牌上还挺好看的。”
周知意又翻出两件今天才打包好的斯威特衫和发财快乐衫,炫耀道,“我还有呢,吊牌上的贴布会跟着衣服变化。”
斯威特衫上挂着的吊牌贴着的是一小块印着缩小版“sweet”印花的粉色针织布,而发财快乐衫上的吊牌上则是一小块印着绿色“發”字的白色针织布。
“南风,”周知意先是念出吊牌最上面的两个字,接着说出面料小样上印的那个字,“發!”
仿佛得意小狗般摇着尾巴,周知意嘿嘿一笑,“我最喜欢这个,也是小小满足了我的一点私心和期望。”
姜玉芝不禁失笑,也不知道周知意哪来的这么些点子,不过她看着这些吊牌莫名有种想要收集的冲动,相信总有人像她一样,冲这独特的衣服、巧思的包装和吊牌,成为“南风”的拥趸。
姜玉芝心中的犹疑不知不觉打消,也许在这方小天地,确实会比在海林制衣厂工作更有趣些。
就这样,南风服装店正式从周知意单打独斗扩充为两人。
有了姜玉芝的加入,周知意明显感觉自己轻松了些,最起码不用过那种狗都睡了、人还在染裙子的苦日子。
周知意和姜玉芝一早刚到店里,摸透了南风服装店开门规律的客商们很快就上门了。
“小周老板,扎染裙有货了吗?”
“先帮我打包十五件发财快乐衫,周老板!”
“周姐,我要的二十件斯威特衫配齐了吗?我着急赶火车咧……”
周知意无暇多想她怎么年纪轻轻就变成这些明显比她大的客商的姐,只忙着和姜玉芝一起,一人点衣服的件数,一人收钱交货,配合默契。
太阳渐渐升起,不到中午,两人今天带来的一大箱衣服就已经清空,要不是周知意再三说展示用的衣服不卖,这些客商都恨不得把塑料模特身上的衣服也扒下来带走。
来晚一步的人们只能下预定的订单,和周知意约定好明天来取。
好不容易把小店里的客人们都送走,姜玉芝仿佛打了一场仗似的,坐在椅子上歇了歇,看似人还在,实则魂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她又错了,这哪里是有趣,做生意比在海林制衣厂当缝纫女工累多了。
周知意则是精力无限的站在店中心,她若有所思的环顾一周,整个店里只剩下三个塑料模特身上还穿着的衣服,看着颇有些寒酸,她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多开发一些款式,充实一下自己的店铺,哪有服装店里只有三个款式衣服的?
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的资金,周知意思索着,也许是时候可以将她现代时未能变成实物的那些设计做出来了……
一边想着新款的事,一边想着下午还要抽两个小时去二纺厂给师傅们上扎染课的事,周知意还是听到又有人推门进店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先扬声说道,“欢迎光临——”
待她抬头看清那走进店里的青春靓丽的年轻女孩后,周知意有些意外,“何萍?”
姜玉芝也从椅子站起来。
何萍努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嘴硬道,“我来照顾下你的生意,扎染裙还有吗?我也想买一条。”
“可真不巧,”周知意对她说,“今天店里所有的货都已经被人买走了,扎染裙已经没有了。”
“好吧。”何萍脸上表情遗憾,脚下却像是生根似的,毫无离开的意思。
周知意无奈,以为这人又犯轴,解释道,“真没有了,不是我故意不想卖给你,店里除了假人模特身上那条扎染裙,是真没有货了,那条裙子我不卖的,就是做展示用的。”
把展示用的样衣都卖了,她这店就真的是空空如也了,简直像倒闭不干了似的,那还像话吗?
何萍点点头,却还是没有走。
周知意和姜玉芝对视一眼,得到对方一个同样疑惑的眼神。
何萍也觉得自己就这么干站着不走的行为有些奇怪,犹豫不决过后还是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最大目的,“周知意,你知道报纸上刊登的‘首届花城青春美大赛’吗?”
第37章 夹扎法
首届花城青春美大赛?
周知意还真没听说过,诚实的摇了摇头。
何萍立刻掏出裤子口袋里那张被折成四方块的报纸。
半晌后,周知意展开那张报纸,何萍站在她左边、姜玉芝站在她右边,三个女孩头挨着头凑在一起看那张报纸上的报道。
“配合‘两个文明’建设和‘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为与国际接轨,新宁市将举办首届选美比赛,不仅选女也选男……”周知意念出报纸上的文字。
姜玉芝难以理解,“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选美是什么?”
“就是选出新宁市最靓的女仔和男仔啦,”何萍说,“据说是因为去年有个外国设计师来我们国家办时装秀,结果连服装表演员都找不到,只能让那设计师叫他们国家的人过来演出。”
姜玉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服装表演?是像前些日子纺织厂劳动节文艺汇演上,那些女工们穿着知意提供的裙子唱歌那样的表演吗?”
何萍其实也没见过,却十分肯定地说,“那当然了。”
“时装秀的表演只需要模特展示好衣服就行,不需要唱歌跳舞的。”周知意忍不住纠正。
“哎呀你不懂的,”何萍指着报纸上的字,有理有据的反驳,“这上面都写了,是要考唱歌跳舞的。”
不只见过时装秀、还亲身参与过一场走秀的周知意无语闭嘴:好好好。
“除了唱歌跳舞,考验才艺以外,还要笔试,要学过数、理、化,还要懂文学,知道时事与政治。”何萍侧头去问周知意,“这些你都会吗?”
周知意点点头,她好歹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的,这些东西自然都学过。
何萍瞥了一眼报纸上的下一行要求,又问道,“那你会说英语吗?”
“会说。”周知意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同样在看报纸上那一行行不像是选模特、更像是什么大学自主招生要求的比赛要求。
姜玉芝讶然,“我还以为这比赛叫‘青春美大赛’,只要年轻漂亮就行了。”
何萍松了口气,说道,“那当然不行了,只比年轻漂亮的话,只我和周知意站在一起,你能分出个高低吗?”
却不想姜玉芝真的端详起两人,片刻后认真的说,“意意比你好看。”
何萍被姜玉芝这大实话气了个仰倒,“你!”
自我调节了一会儿,何萍也知道事实确实如此,撇撇嘴,“好吧,周知意,你是比我漂亮些,比赛要求的那些你也会,你一定要拿下花城青春美大赛的冠军,我只承认比你差一点儿。”
周知意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片刻后反应过来,侧头诧异的看向何萍,“我什么时候说要参加这个选美比赛了?”
何萍更诧异,“你人长的漂亮,比赛要求的那些你也会,为什么不去参加?”
“没有我都符合要求、就一定要参加的道理。”周知意没甚兴趣的把报纸还给何萍,“我哪有时间参加。”
做印花T恤和扎染裙、卖货做生意、还要去纺织厂给工人师傅们上扎染课,周知意还将自己现代时那些设计稿变成实物衣服的事情提上日程,她哪有什么时间去参加选美比赛,更何况,当模特也不在她的人生职业规划里。
周知意招呼姜玉芝打扫店里,准备收拾好就关门歇业,回家继续做明天的货。
何萍难以置信,拿着报纸追上正准备去扫地的周知意,“你不去,那不是浪费你的才华和这张脸吗?”
“我要是打算靠脸吃饭,现在早就不在这里了。”周知意说道,自顾自的拿着扫帚打扫店里卫生。
何萍都顾不上自己的骄傲,着急的劝说道,“这又不是完全只看脸,你知不知道这场比赛的冠军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你是整个新宁最有才华、最漂亮的人。”
周知意是真没什么兴趣,随口道,“既然你觉得这个名头这么辉煌的话,不如你自己去参加呗。”
何萍怔住,“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