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祖先们吃过的贡品由子孙分食可让子孙们获得先祖庇佑,当然叶盏怀疑这个习俗的提出也有可能是大家都不想再提沉重的贡品回家。
总而言之叶家拿来祭祀的食物都很丰盛。
叶盏记得后世有些地方祭祀用素食,不过自古以来“牺牲”二字指的是肉食祭祀,本朝还有“草间烧纸树间哭,罗列杯盘乌攫肉侵”的诗句,所以他们祭祀用的还是肉食。
传统为了郑重要用马、牛、羊、鸡、犬、豕作为六畜祭祀,当然最常用还是牛羊豕三牲,叶盏便准备了卤牛肉、凉拌羊头肉、烤小猪肉、整鸡、整鸭、整鹅凑了六样。
孩子们索性在坟前的田垄前一坐,将刚才铲下的青草垫在屁股下,舒舒服服分食起了贡品。
麦糕软糯,乳酪切片夹饼吃,再多一块凉拌羊头肉,这羊肉是叶盏特意挑选过的,不带羊油,煮熟放凉后既不凝固羊油也不膻气,夹在白面千层饼里,一口狠狠咬下去,又有筋道面饼又有鲜美薄羊肉片,着实舒服。
叶璃舒舒服服啃了一大口饼给家人讲寒食节的来历:“据说上古时期这火种要存续一年,但是第一场春雨还未落下时天气干燥容易着火,所以就要熄灭火种,待到几场雨后祭祀,而后重新钻木取火。”
“怪不得呢。”玉姐儿拿出小刀,片几片薄薄的烤猪肉,简单蘸一点盐,也不夹饼子,也不要别的佐料,就这么送进嘴里。
金哥儿往地头折了几根枝条,折成筷子大小给妹妹们递过去,边笑着讲古:
“据说有个华山道士钻研道教符箓三十年,教旁人说老虎来了不怕,闭气存思,想象十个指头各出一个狮子冲向猛虎,就能吓跑猛虎。后来有天他黑夜和人出行,果然遇到了老虎。同伴们四散逃命,他却坐下闭气存思④。”
他话音戛然而止,兄妹几人正听得入巷,赶紧追问:
“后来呢?”
“老虎呢?”
“真的跑出来十个狮子了吗?”
“莫急,等我吃口。”金哥儿慢吞吞撕下一小块烧鸡的鸡胸肉送进嘴里,却将最大最好的鸡大腿递给了小妹。
“别卖关子了啊!”叶璃把鸡腿塞回去,“我的亲哥!您说!”
“后来啊。”金哥儿把鸡腿又塞到妹妹手里,咳嗽一声,
“后来……
兄妹几个竖起耳朵,闭住呼吸,激动听着后续:
“后来他就被老虎吃了。”
“什么?!!”
毫无反转!
兄妹们都感觉到自己被骗了。
“我巴巴儿听了这么半天,你告诉我他被吃了?!”
“大哥!你是不是在骗人?实际他得救了是吧?”叶璃还满怀期待。
“没有骗。”金哥儿一摊手,“第二天徒儿们去寻他,只找到一双鞋和松萝。”
“啊?”几兄妹齐齐啊了一声,死活不相信。
叶璃还沉浸在故事里不依不饶,非要大哥承认这是在骗人:高人怎么会失败呢?
大哥呵呵笑,躲开叶璃油乎乎的手指头,忽然严肃:“老虎!”
怎么可能?
兄妹几个都不信:“大哥,别骗人了!”
“听了刚才的事我才不信呢!”
可是金哥儿还是一样严肃:“真的,不信,你们看。”
大家吃得满嘴油,懒洋洋,打饱嗝的打饱嗝,舔手指的舔手指,随便顺着大哥的手指看过去。
这一看齐齐惊了一身冷汗!
真的有老虎!
远远看过去,远处田埂下真的有一个老虎状的阴影。
埋伏在田垄下,似乎闻到了这边的肉香,想伺机而动,捕杀猎物。
“啊!!!”
兄妹几人还沉浸在这个可怕的故事里,顿时都吓得魂飞魄散,四散逃命。连滚带爬往还在墓前的长辈们跟前跑。
跑到一半才想起那老虎半天不见动静。
“不对啊?”叶盏胆子大,站起来认真张望,“猛兽看见移动之物应当兴奋捕杀才对,怎么不来?”就像猫不能拒绝逗猫棒一样,老虎也无法拒绝奔跑的活物。
她往前又走几步,这才看清楚。
那老虎不过是田埂下一个老虎形状的卧石,青苔遍布,阴影纵横,乍看很像老虎。
后面几个兄妹也凑过来看,这下都看清楚了:
“大哥!”
真的很坏!
金哥儿满足得捧腹大笑,却很快笑不出来了:银哥儿挥舞着沾染肉油的手就往他脸上抹了一道。
洁癖爱美衣爱簪花的金哥儿:!天塌了!
几兄妹在低头嘻嘻哈哈笑,
宓凤娘想着去提醒他们一下:“严肃些,我们这可是在先祖们坟墓前头。”
“由着他们去吧,先祖们见孩子们说说笑笑,说不定也躺在墓碑后头笑呢。”叶大富不以为然。
“可……祭祀要肃然认真……”
“春日里就当陪先祖们踏青,先祖们和孩子们一起说笑吃喝,有何不可?”叶大富不信那个,“祭拜搞得有趣些孩子们才愿意常来,以后我若是埋在军巡铺门口你问问玉姐儿来得勤不勤?”
宓凤娘:……
哑口无言。
“又或者在我墓前做个什么机关,每年清明能掉落一块金元宝,后辈们无论如何也会惦记着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宓凤娘瞪了丈夫一眼。
祭拜完叶家祖先祭拜完宓家祖坟,下了山按照约定宓凤娘要跟族老们开始入赘仪式,这可是一桩大事,全家严阵以待。
第144章
宓家族老来了、村长和里正也来了、还有县里负责户籍的小吏。这要多亏宓凤娘平日里积攒的好人缘,只是上门请他们就欣然而来。蔡诏和鸾娘也心事重重来了,自然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村民和宓家族人。
此时诸人站在宓家祠堂外,宓凤娘神色肃穆行礼:“今日是我家事处置,多谢各位长官、长辈们前来主持公道。”
诸人颔首回礼,蔡诏擦擦额头上的汗。他的两位兄长和父母也来了,如今都藏在人群里。
他心虚抬头,却被宓凤娘锋利的目光所捕捉,蔡诏顺着目光看过去,就见宓凤娘扫了一眼他父母,这下蔡诏更加吓得缩回去,不敢抬头看。
宓凤娘收回目光,开口:“当日蔡诏入赘我家,说好自此再与蔡家毫无瓜葛,如今过了多年他从寂寂无名的贫家子成为了县令跟前的师爷,便提出要归复祖籍。”
这话一出,长辈们来时就知道缘由还好,围观百姓们纷纷吃惊:这热闹却少见!哪里有入赘反悔的?纷纷来了精神要看个究竟。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宓家也不愿勉强人,便是我爹娘再世以他们为人必会也是这句话。”
宓家族人和村里的老人们纷纷点头:“宓家老两口是这个做派不假。”性格最刚烈,绝不会强人所难。
“我今日来就是解除这入赘之约的。”宓凤娘昂起下巴,扫了蔡诏和妹妹一眼。
鸾娘又羞又愧,脸涨得通红,眼中含泪,一双儿女茗书、茗世左右搀扶她,也是不断擦眼泪。
诸人扫视过来的目光有谴责、惊讶、责备、鄙夷,蔡诏难堪得舔舔嘴唇,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只要为难这么一会儿就能彻底改姓氏过来,也算是值当了。
谁知他想要的解脱并未很快到来,宓凤娘又开口了:“只不过当初入赘时蔡诏给我爹娘磕头认祖归宗过,如今既然要走,也要给我爹娘牌位前磕头,还要给列祖列宗牌位磕头认罪。才算是有始有终。”
“啊?”蔡诏抬起头来,难掩脸上的错愕惊讶。
怪不得宓凤娘将地点定在了祠堂门口,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如今可是师爷,以后说不定还会随着县太爷的擢升做幕僚什么的,这当众磕头赔罪,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被政敌笑话、被上司摇头、被晚辈们鄙夷、被同乡们指指点点……
一想到那场景,蔡诏额头上青筋剧烈跳动起来,一阵阵头痛。他立刻张嘴抗议,老着脸赔笑道:“大姐,我也算是出仕之人,这样做了以后在官场上还有什么脸面……您就绕过我吧。”
脸上赔笑,说着服软的话,语言里却暗藏玄机:出仕、官场,意在让那些里正村长之流好好掂量掂量要不要替宓凤娘说话。
果然说完后村长欲言又止,最后闭住嘴不说话了。
宓凤娘可不会让他得逞:“过河拆桥,便是官司打到御前我宓家也有的是道理。”
她意味深长看了蔡诏一眼:“说实话,依照我现在手段,还真能把官司打到御前。”
好大的口气!众人第一反应就是这句。可很快就想起来宓凤娘在外吹嘘跟长公主私交甚笃,就连太尉家女儿的婚事都是她做的媒,还真有这个可能。
蔡诏也想到了,面色有点不好看,但一想只要今天处理得当双方还是亲戚关系他还能从中谋利,便继续赔笑:“大姐好说好说,我们到底还是亲人,哪里就闹到那么大?”
“知道就好。”宓凤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再说妹夫不过是个官老爷跟前听差跑腿的,哪里用得着入仕这么大的字眼?以后还是莫要说了,否则传出去让别人笑话县太爷御下不严,县太爷一怒之下革了你的跑腿一职,那可怎么办?”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蔡诏脸色骤变,原本想装出的笑容此时迅速消失,他抬头看了宓凤娘一眼。
宓凤娘并未躲闪,反而意味深长继续盯着他看。
蔡诏确认了自己没会错意:她就是想威胁!
愤怒如火山爆发让蔡诏顿时脸涨得通红,气冲脑门就要发作:今天他就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最后关口停下来了,宓凤娘没说错:她若是撕破了脸皮抖落出此事大闹,县太爷为了名声自然会舍弃他。
蔡诏不过会体察上意、会帮县太爷揽财,才侥幸做了师爷,又不是靠真才实学,而且也不是科举出身,一切全凭借县太爷一句话。
“孰轻孰重,妹夫要分清楚了。”一直沉默的叶大富忽得开口。
蔡诏狠狠瞪了叶大富一眼:这些天同吃同玩,还一起贩卖古董,怎得那交情都喂狗了?
叶大富很坦然冲他一笑,似乎猜到他肚子里在骂什么:“妹夫,凡事大不过我浑家去。”
蔡诏只好压住肚子里的谩骂,老老实实掀起下摆,认命般一扬头进了宓家祠堂,在宓家父母牌位下跪下,
眼看着宓凤娘勒令蔡诏全家跪着磕头,蔡诏父母哪里能忍,探头就要说话,刚一抬头,就被宓凤娘骂了回去:“今日谁敢拦着,我定然叫他一并磕头!否则我天天去那家门口不重样的骂十天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