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酒会是全城各大酒库、酒坊的赛酒会①。大家都会将自己酿出的新酒样品送到教场评选。
“送”不是简单的拿过去,而是各家都会请社火、鼓乐、杂剧、百戏,全街巡演,起到一个打广告的作用。
到了这一天,沈氏和女儿早就将酿好的酒装入小陶土坛子,泥封上系了大红绸带。
沈氏还在酒坛双耳上系了蝴蝶结,贴了菱形红封,上面空着请叶盏起名:“咱们这新酒应当起一个响当当的名号,这样才好在城里打响名声。”
大伙儿看着老板拿起毛笔,都宾住呼吸等着她取名,不知为何人人都感觉有些紧张。
叶盏还是那副举重若轻的样子,提起毛笔,认认真真在菱形红封上写下几个字——仪狄醉。
“好!”小妹第一个跳起来鼓掌,“正合适!”
“仪狄是被遗忘的女酒神,这酒酿成离不开大姐和沈姨母和香荔姐姐,全是女子,起这名字又简单易于上口又能让市面上知道我们酒坊全部是女儿家的特色,一举两得。”玉姐儿也跟着称赞。
“好!”酒坊伙计们也跟着齐声叫好,一脸与有荣焉:“要不是东家和沈掌柜两人掌舵,俺们一辈子也就在乡下酿农家浊酒。”
三十个女徒弟们各个脸上自豪,以后跟客人介绍这酒时该多有面子,让他们知道非但酒楼全是女子,就连酿出的酒都是女酒神的名号。
沈氏更是眼泪涟涟:“他爹,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吗?恩人帮我们娘俩站稳脚跟了!”香荔扶着娘,没有掉泪,但还是吸了两下鼻子。
叶盏还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大家看着一切收拾好往教场出发,去参加评酒会。
由香荔捧着酒站在队伍最前面,后面跟着雇佣好的锣鼓腰鼓队,各个绑着红绸子,敲锣打鼓将整个队伍变得热闹,吸引着来看热闹的百姓。
叶盏早就提早给酒坊和酒楼里的伙计们分别定制了男女两种衣裳,是鲜艳的玫红和明绿,伙计们抗议:“太土气了。”,但没办法,大红大绿的颜色才最吸人眼球,因此伙计们抗议过便也作罢,反正老板说了这衣裳是免费分给每人的,不要白不要。自己事后不想穿还可以带回家给家里喜欢艳丽的爹娘穿。
银哥儿先前的同僚们也来帮忙,十几个精壮小伙子各个举着大长竹竿,上面挑着三丈高的白布,上面用各种颜色的毛笔写着广告词。
广告词有金哥儿学问深厚,还请了赵小七过来润色,两人想了不少文采飞扬又有典籍出处的好宣传词。
宓凤娘和叶大富还抢了过来,嫌他们写得太文绉绉,还自己写了不少市井俚语夸酒好,确保老百姓都能看懂。
宓璃也出场,拿出画符功底,用各色颜料画了女酒神、喝酒、酒壶之类的图案,务必让不识字的人也知道这是卖酒的。
宓凤娘为壮声势,将家人都叫上阵跟着游行,又请了自己做媒结识的一些人脉在后面跟着吆喝捧场。
叶盏也不闲着,雇了牛车,拉了许多小坛子酒和一大缸酒,用彩绸彩纸装点,为的是沿路售卖。
于是宓家酒楼这一路上浩浩荡荡一长串,最前面的香荔走到街头,押队的叶盏才走到街尾。
因着叶盏事先按照前世游行队伍的打扮给大家统一了衣裳和头饰,各个身上还带着绣着“宓家酒楼”、“仪狄醉”的飘带,因此看上去整齐划一,吸引了不少百姓:
“这是也要去教场的酒?”
“仪狄醉?这个名还是第一次听。”
“宓家酒楼我倒知道,你家酒楼酿的酒吗?”
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停,要买酒的却没有。
玉姐儿有点失望,叶盏看出了她的紧张,小声劝她:“这很常见,大家都等着教场评酒会的结果,若是评出来得了官僚们的称赞才会动手购买。”她也是问过行会里的同伴才知道这里头的缘由。
玉姐儿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攥着叶盏的手很快又紧了起来。
马上到教场了,万一评酒会没有名次怎么办?
叶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玉姐儿想起出发前叶盏做得那一大桌子菜,才稍微松口气。
校场里人最多,几乎摩肩擦踵,外面还满满都是人,门口都有各家酒库搭救的彩棚,汇集了各家游行队伍,各个都装扮一新,打着广告标语,类似“太白陈酿”、“玉楼春”、“杜康留”的名字,画着诗仙和杜康品酒图,印着仪狄醉的女酒神喝酒图一亮相,就格外醒目,惹得众人频频注视。
有那有文化的便点评:“仪狄醉,莫非是造酒的女酒神仪狄?”
果然见仪狄醉的行列里大半都是女子,各个劲头十足,蓬勃向上。于是拍手称赞:“果然有上古遗风。”
这还没开始评选就已经吸引了场上眼球,其余酒坊酒库虽然气,但也没法子:这游行队伍本就是各凭本事。
有个别动歪心思的去酸叶盏:“早知你这么做,我就去勾栏雇几十个娇娘来了。”
他声音很大:“听说你们酒坊还真有勾栏出身的?”
玉姐儿闻言已经暴起。更别提周围听见的沈氏、香荔等人。
这话是隐约嘲笑叶盏和伙计以女色招揽客人,将她们与勾栏女相提并论,很有羞辱性。
那人皮笑肉不笑,就等着叶盏暴怒,众目睽睽他也不是傻子,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若是叶盏暴怒自己就轻描淡写说一句:“开个玩笑嘛,您怎得这么经不起玩笑?”,让众人都觉得叶盏小题大做不尊重长辈。
若是叶盏忍下去,自然在众人跟前留一个窝囊废的形象。
无论如何应对叶盏都会吃亏,他都不吃亏。
沈氏想起自己出身,一下就红了眼眶,她顾不得哭生怕拖累了叶盏,急得拔腿就要队伍外走。
却被叶盏扶住了胳膊,同时朗声问:“黄员外,莫忘了曲院早有条文规定,不许评酒会上用那些龃龉手段。”
没等他回答就又说:“哦,这些条款曲院早就发过,莫非黄员外没把上官当回事好好看过?”
那人被当众撅了一顿,脸上无光,奈何叶盏回答有理有据,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先挑衅,闹大了反而不好看,只好咬牙赔笑:“开个玩笑,玩笑话。”
“是吗?没听过黄员外生性诙谐啊?大伙有人知道么?”叶盏丝毫不打算放过他,转而问周围的人,一脸天真,似乎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旁边围观的那些老板们纷纷忍笑,乐得见黄员外吃瘪,憋住笑:“没听过,不知道。”
黄员外这下慌了手脚,他嫉妒叶盏受人瞩目想刺刺她,可没想到自己被同行们调笑。
叶盏继续答:“看来大家都跟我同感,不过,说不定论及下三寸的事黄员外忽然多了风趣幽默也说不准。”说罢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透着鄙夷和不屑。
“你?你?”黄员外气得脸涨得通红,私下下流是一回事,可当众谁不是装得风雅?眼看自己这么被定性为下流、喜好曳尾泥涂之事,这不是大大丢脸么?
宓家酒楼上下各个昂起头,颇为替老板骄傲。
香荔捧着酒坛子,感激看了叶盏一眼,嘴角动了动,想说感激的话却没说,只悄悄往叶盏身边站了站。
黄员外灰溜溜回到了自己队伍,满肚子气,只能恨恨想:一会评酒会,老天保佑让这个口边奶腥未退头上胎发犹存的小女子大大吃瘪才好!信徒一愿烧三天三夜头香以示诚意!
这功夫曲院官员们就位,评酒会开始。按照抽签顺序由着各家将酒送上去品鉴。
第153章
酒课收入逐年上涨,已经成为官府税收的大头,因此这次评酒会很受重视,曲院除了自己的官员还请了一些德高望重的酒徒来品鉴,很是郑重。
叶盏示意香荔上前抽签,香荔抽了第二十名,拿着结果伙计们齐齐心中咯噔一声:不好。
谁都知道在后面吃亏:虽然曲院准备了茶水和清水帮评审们清口,每喝完一次酒就会清口,确保下次不会污染味蕾,但是二十份后毕竟难说,再说人都被前头惊艳完了,要脱颖而出就更难。
其他老板也凑上来看叶盏的签,看见是最末之后有的替她惋惜,有的安慰她说不定也有好名次,还有的,比如黄员外,自然是暗暗得意。
香荔一下充满自责,低下头不敢看叶盏的眼睛。
叶盏却一脸镇定,笑着谢过大伙好意,甚至还有心情说俏皮话:“我若是第一个太惊艳了,恐怕对大伙儿不好。还是压轴好。”
好大的口气!黄员外翻了个白眼:我就等着看你一会还能笑起来?
评酒会开始,诸酒楼自然是各显神通,叶盏看着台上的评审们喝一口酒,或摇头,或欣喜,还在纸张上写下“甲乙丙丁”的名次。
先前看到的太白陈酿名次靠前,据说已经是多年老酒坊出品,品质值得信赖;玉楼春却因为太涩得了差评;杜康留的评价也很高,那黄员外就惨了,居然是场上名次最低。
因着有刚才的事就有人私下里笑话他:“怎得笑话旁人,原来自己不行啊。”
黄员外憋紧了嘴,很是恼火,他的酒坊师傅们有知廉耻的已经脸红了,心想今儿结束就赶紧另谋高就。
最后到了叶盏。
这时候场上其他酒都已经品鉴完毕,评审们都有些倦怠了,舌尖都觉得辣得慌,喝了半盏茶才清完口。
叶盏不慌不忙,上前一把拍开泥封,示意香荔拿酒杯接酒。
泥封一开,微风吹动,坐在近处的几位官员们吸吸鼻子:“好浓的香气。”
醇厚的酒气裹挟着春风扑面而来,又冲又浓烈。
“这是什么酒,怎得这般醇厚?”
待到每人端上一杯,这下那酒味越发浓烈,每一位评委都闻见了:“好夺人心魄!”
霸道而强烈的酒气近乎夺魂摄魄,霸道侵入鼻端,一下提神醒脑,让人周身猛地打个激烈。
无数粮食的精魄凝固到了小小一盏酒尊里,仿佛让人置身秋日麦田,齐刷刷的小麦立在天地间,肆意、自由。
再观其色,清冽的透明色一下就勾住了评委们的眼睛:“好清澈。”
时下的酒受制于技术,并不能完全净透,大都是带点浑浊的,微微米黄色,像叶盏这般反复蒸馏过的白酒才能有这样纯净入水的颜色。
光是这气味、颜色,就已经让评审们啧啧称奇。
别说他们了,就在旁边看热闹的酒坊老板们也惊讶不已:“这还是酒吗?”
远远凑在一边看热闹的老百姓们也闻见了浓烈的酒味,纷纷惊讶:“怎得这么远都能闻见?”
“怎么可能?”黄员外不敢相信。
打头的评审迫不及待喝了一口。
他眼睛先是圆瞪,而后是慢慢吞咽,任由酒从自己的舌尖口腔一一滑落,品味着酒独有的芳香。
落肚半天才开口:“好酒!”
其他评委们也喝了下去,反应跟他差不离。他们平生都未喝过这么醇厚这么浓烈的美酒!
再看名字:“仪狄醉,好名字,果然当得起这翱翔九天的气魄!”
喝完这杯酒后几位评审互看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还有的评审顾不上抬头,急着再喝一杯。
不多一会,最终结果揭晓:“今日评酒会甲级一等——仪狄醉!”
“怎得是她?”
“光是看她那气味和颜色,就知道是上乘好酒。”有老板懂行。
就在这时,有人开口:“我不服!”
诸人看过去,却看到是黄员外,他怒目圆睁,满脸横肉直晃:“她一定有邪术!听说她有个妹妹是巫女,说不定用了法术!”
玉姐儿气急,冲上去就想揍这厮一顿。
叶盏瞥了他一眼,对评委开口:“这是我们酒坊用的特定技艺,所以才能酿出这酒。若是大伙不服,我愿拿酒出来请诸人品尝。”
评委们对视一眼:“也罢,就依你所说,只不过众口难调,若是大伙喝完后有异议,你该当如何?”
叶盏抿抿唇:“愿赌服输!”掷地有声。
远远广场,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里,鸣镝急得冒汗:“少爷,您不上前去帮忙吗?只要您开口亮明身份,自然没人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