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媒婆笑笑:“段家少夫人的确是个没福气的,不过已经出了三月,等过礼、定亲,等正式成婚也到一年之后了。”
一年是时下给妻子守孝的天数。
叶盏气笑了:“合着守孝一年,还要将走礼的天数算进去?”
她连着摆手:“不可,我对段行老甚为敬重,不信他能做出这等事。”
将那两位媒婆请出了酒楼。
之后玉姐儿就纳闷:“段行老看着是个有礼节的,怎么会做这等不靠谱的事?”
再说素日里也没见过段行老对妹妹有什么男女之情,两人说话都客客气气,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没有半点私情。
叶盏也觉得奇怪:“他也应当听说过我拒绝其他人提亲的事情,怎么还来?”
没半天就知道了答案,段行老气喘吁吁来了酒楼,进门就拜:“对不住了,有所叨扰。”
见着叶盏后拼命解释:“家母,是家母,自作主张,我知道此事后就急着赶过来。”
又一脸苦笑:“家母见我为亡妻伤神,茶饭不思,恐怕我追随她而去,又听我在家中谈起您多有赞赏,便自作聪明为我提亲,还请您谅解。”
他连连作揖,又恭敬道歉,让人生不起气来,叶盏便点点头:“无妨。”
便是责备也说不出什么来,到底是亲娘一片苦心,总不能怪人家慈母心肠吧?
见她谅解,段行老松了口气,又赶紧行礼这才离开。
宓家人并未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这一切落在裴家两位侍卫眼里,当天晚上就被鸣镝大斧知道了。
“好好好,谁叫少爷不提亲?这下什么人都上门提亲了!”大斧气得狠狠顿一脚。
“少爷不是不提亲,只是,唉……有个心结没转过来。”鸣镝拍他一下,“一会少爷下衙回来这件事可要瞒着他。”
“瞒着他什么?”
两人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责问。
鸣镝和大斧回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夫人!”
“拜见夫人!”
是裴家当家夫人柳如嫣,她身着便服,发髻也简单梳了个髻,一看就是风尘仆仆才从外地赶来:“说罢。”
“……无非是一些市井传闻……”鸣镝支支吾吾,还想着隐瞒呢。
“你家少爷升了官职脸上半点喜色全无,外面都赞他有城府,却能瞒过亲娘?”柳氏满不在乎打量两个仆从,“我看他写来的信毫无生趣,当下就想来汴京探探,这不,就遇上你俩个活宝。”
“夫人,其实是这样的……”大斧顾不上鸣镝使眼色,就要将实话说出来,却见月色下有人信步走来。
正是自家少爷。
本来想说的话立刻堵回嗓子,这下什么话都无了。
柳氏看儿子过来,那话便也卡在了嗓子里,儿子大了,他若是不愿意如实相告,自己也不便逼问。
只好偃旗息鼓,想着接下来几天寻个由头慢慢探听。
不过没等多久,第二天裴昭才去衙门,柳氏就听外面奴婢通禀,说是裴老夫人召唤她。
“唤……唤我?”柳氏惊讶得手里梳子差点掉落,“老夫人?”
“正是。她老人家请您过去一见,说是为着少爷的事。”裴老管家艰难回话,咽了咽口水,自己也觉纳闷。
从当初裴老爷执意要娶柳氏开始,裴老夫人就与儿子儿媳恩断义绝,当从未有过儿子,怎么这不年不节的,忽然就要召见儿媳妇?
“既然婆母传唤我,我便不可失礼,还请您稍候片刻。”柳氏打发走了裴老管家之后就请女婢给自己梳了个郑重庄严的发式,又换了深色郑重的衣服,这才赶紧起身随着管家去府邸另一头。
柳氏还是第一次来裴老夫人所住院子,她自然不会四下打量,但仍从四周环境中敏锐感受到这里处处都有一股垂暮之气:院中婢女都不说不笑,步态举止沉稳,所以失了活泼;室内的花瓶帷幕都很庄重但已经不是新近时兴的样子,显得有了年头;静默的能看见室内灰尘在太阳下舞蹈,越添寂寥。
老夫人老了啊。
柳氏这么想着,这些年卡在心头的疏离之情便少了许多,见老夫人时也态度恭敬行了大礼,恭恭敬敬喊了声:“婆母。”
“不用。”老夫人还是很疏离,“唤我崔氏,或裴老夫人都可。”
柳氏没生气,反而话里带了丝笑音:“晚辈受教。”老夫人果然如传闻里一般,很是傲气。
“老身也不废话了,这许多年未见过你,今日唤你来,是为着裴昭那小子。”裴老夫人依旧语气疏离。
“德音他?”柳氏听闻她提及儿子,生怕是有什么事,急得声音都紧了几分。
“莫慌,他又不曾在外面作奸犯科。”崔氏不耐烦道,“我是说,他的婚事。”
“他的婚事?”柳氏一时摸不着头脑,迅速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老夫人莫不是要拿孙儿的婚事做要挟?
“你别乱猜。”老夫人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嗤笑一声,“当儿子的不听话,我就去拿捏孙子?我是那种人?”
柳氏松了口气,赶紧又行礼致歉:“是我小人之心度老夫人之腹。”
“哼,知道你是小人之心也算有点肚量。”老夫人瞥她一眼,继续说道。
“德音那小子瞧中了一位厨娘,甚为爱慕,本来要提亲,结果因着前些日子那起子辽国奸细绑了那小娘子,他便又偃旗息鼓了。你知道否?”老夫人虽然老迈,精神头却足,说起话来倒豆子一般流利。
柳氏吃了一惊,骤然脑海里接受到了好几个信息:儿子心悦厨娘、辽国奸细、偃旗息鼓。
种种消息冲击让她说不出话顾不上回答老夫人的问话,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奸细?是前些日子他升迁之功?”
“糊涂蛋,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做娘的怎得不知道?真是块年糕!”老夫人不留半点情面。
柳氏不懂年糕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是骂人的话,赶紧垂首听训:“婆母教训的是。”
“算了,我跟个糊涂蛋计较什么?”老夫人无力摆摆手,“就是那升迁之功,千里追查辽人为女娘,谁想归家时女娘因为他被抓走了,说好的亲事也免提了,白瞎了我老婆子的说合之功。”
怎么这里面还有老夫人的事啊?
柳氏听了半天很快就明白了:原来老夫人当初撮合过两人,怎奈儿子因奸细绑架厨娘之事便决意放弃,老夫人寻她来是想讨主意呢。
不愧是做生意的脑子,她很快就想到一个好主意:“德音那孩子,看似清冷实则最是重情重义,一般他打定主意很少能改动,”
“我当然知道这个,否则叫你来做什么?”老夫人是个急性子,听到这里先拐杖杵地。
“老夫人,您先听我说完。”柳氏不生气,反而还带了一丝笑意,“除非……”
“除非让他意识到唯有成婚才能护住宓娘子,才会改变主意。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这般这般……”
说罢就示意老夫人附耳过来,给她小声讲了自己的点子。
“不愧是能将油灯卖遍大江南北的脑子,还算有点机敏。”老夫人哼了一声。
“那晚辈告退?赶紧去布置此事。”柳氏问。
“去吧去吧。”老夫人不耐烦摆摆手。
柳氏回来了,她身边的婢女提心吊胆:“夫人,老夫人可有为难您?”
自打柳氏被叫进去,她们这些婢女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须知老夫人是婆母,这婆母刁难儿媳妇有的是本事。
有孝道礼法在那里,便是无论如何都不好反抗。
要寻老爷,偏偏他在外地做官无法赶到,要寻夫人娘家报信,奈何一时也来不及,要寻少爷回家来,奈何少爷去衙门了。
婢女们发急,还好柳氏没多久就出来了,不然她们真打算去找少爷和柳家报信,再去外地搬老爷回来。
“无妨。”柳氏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来半点被磋磨过的痕迹,反而问丫鬟,“去宓家酒楼,要一份烤年糕。”
啊?年糕?夫人怎么忽然思维这般跳跃?
丫鬟没反应过来,夫人莫不是被老夫人磋磨得神志不清了?
“对了,买两份。要宓二姐亲手烤的。”柳氏还不忘提醒一番。
她很快吃到了烤年糕。
“老板说烤年糕太单调,从城里到城外只有一份菜不换算,所以又加了其他烤物。”婢女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里往外摆菜。
“原来是她家啊。”柳氏感慨一句,“从前还吃过几次她家的美食,原来早就有缘分。”
只不过原先是叶家脚店,如今怎么成宓家了?
女婢知道缘由,一一讲给柳氏。
“是个疼母亲的孝顺孩子。”柳氏并未像那些学究们责怪叶盏,还替她说话。
“把多出来的那一份给老夫人送过去。”她还没忘了吩咐。
“老夫人?”
“是,给那边送过去,就说是宓家酒楼的。”柳氏想想答。
婢女虽然不知原因,但还是送了过去,一边还心里嘀咕:老夫人与这边多年不合,怎么可能接夫人送过去的饭菜?
不过让她惊讶的是,那边通禀是宓家酒楼的之后,老夫人就收了下来。
真是奇怪啊。
等她回去后饭菜也摆好了,柳氏开始用餐。
别的烤物还有烤肥肠、烤羊肉、烤蛤蜊、烤鸡翅、烤茄子、烤香菇等物,摆在桌上就很犹人。
柳氏一一拿起品尝:
肥肠是先卤制后再烤的,所以一口下去既有卤汁的香气又有烤制的烟火气,肥肠很丰腴,吃起来还有弹性,十分弹牙。
烤翅不知道抹了什么,外皮是诱人的金黄色,鸡翅还滋滋冒油呢,吃上一口后很是肥美,里头的鸡肉很嫩,还流着鸡汁,很是鲜美。
再就是烤香菇,柳氏以前还不知道香菇还能烧烤,此时吃一口顿觉满口肥厚,丰厚的汁水从香菇缝隙里流淌出来,充沛满口。
最后是年糕。
雪白的年糕经过烤制后立刻膨胀,变得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拿起来送进嘴里,温度正好,应当是撒了一层糖粉,所以有淡淡的甜味,搭配着年糕本身的清新米味正正好。
年糕又黏糊又甜蜜,咀嚼起来满口都是大米的清新,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只不过吃起来果然是很黏,几乎要将牙齿都沾到一起了。
柳氏吃着吃着忽然噗嗤一笑:“果然是年糕脑袋。”这么黏糊糊的,跟满脑子都是浆糊一样都是骂人的话。
柳氏吃完后放下筷子,吩咐婢女:“去宓家酒楼定一桌明天的酒席,价钱都可,只不过一定要宓二姐亲自来做才是,她若是面露为难,就说老夫人和我请客,少爷去衙门了不在家。”
婢女点点头应了下来,夫人这是吃完宓家酒楼的饭菜喜欢上了吧。
幸好宓家酒楼老板听说后并未为难,而是点点头:“要十两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