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客人就是初来京城的外地人。
京城里往来的人太多了:有外地赴任的官员家眷、有进城探亲的家眷,还有往来做生意的商人家眷。
夫人们进京城,当然要赶紧换一身京城时兴的衣服首饰,不然跟着丈夫出去交际,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乡下式样,被人认成“土包子”怎么办?
可要是去四处逛街,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再者人生地不熟,谁知道哪里是正宗的商铺,哪里是宰客?
因此这家店一下就解决了所有困惑,店里有各家店送来的精品,店主人还解释:“我家做得就是寄卖的生意,要抽成的,所以挑选的都是精品。”
这些就不担心了,像这种买手他要生意好,当然要挑选各家店的好东西,相当于已经有金哥儿把了一层关。
夫人女眷们便认真挑选。
何况金哥儿还能给她们搭配一套呢,还能随口说出京中流行的样式:“如今城里不时兴笑魇妆,您试试这个。”
或者说“你这裙子样式要换,如今城里时兴旋裙。”
你不买也没关系,老板还是会热心帮你指点穿搭,让你在见京城故交前心里对京城的流行风向先有个底。
第三种人就是寻常百姓。
虽说女眷们都喜欢逛街,东市买件衣裳,西市买件头面首饰,满满消磨白日光阴,但自己搭配难免出错,倒不如这家店的老板搭得好。
老板确实也是懂行之人,于那梳妆打扮随口说来都是金玉良言:
“这件攒云五岳冠②戴上以后就能显得你颅顶高,你照照镜子,是不是一下就显得脸娇小了许多?”
“既然戴了花髻就不用再戴花,否则贪多贪烂反失了其美。”
“护腰与束带的颜色不一定是相配才好看,一个是淡紫,另一个便是浅黄,两种颜色对比强烈,反而能引人注目。”
一传十,十传百,金哥儿头面冠梳铺的生意居然一天比一天好,一开始只是靠金哥儿的狐朋狗友帮忙拉一些熟人生意,一月后来往的却都是新客人。
宓凤娘喜不自胜,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在大儿子店里帮忙,一会去两个女儿店里帮忙,浑身干劲十足,半点都不觉得疲累。
与此同时,闵穆也来了消息。
据闵家婢女说,他家少爷已经到了湖广,给家里了酱板鸭、据说软糯非凡的湘莲,还有杨梅蜜饯等多种特产,喜得闵家夫人不住感慨,说是儿子如今是懂事了。
闵家老爷虽然嘴上不称赞什么,但也吩咐管事派人捎信给自己在那里做官的同年,请他多加照顾自己儿子。
自打上次闵家婢女将叶盏劝导她的话说给了闵夫人之后,闵夫人就格外高看叶盏,非但常常派婢女来照顾店里生意,这次收到了儿子送来的点心,还特意打发人给叶家也送来一份。
玉姐儿吃着好吃的杨梅蜜饯,一边哼唧:“也不知道闵穆在湖广又吃到什么美食?”
叶盏忙着往锅里蒸酱板鸭:“待会我们尝尝这湖广的酱板鸭,看与汴河里的鸭子有什么不同。”
她一边开蒸笼,一边念叨:“这手衣真好用。”
皮质厚实,一点缝隙都没有,让蒸汽半点都透不过来,再就是大小合适,和贴合指头,戴上之后不至于脱离,以免发生端不稳盘子的事。也就是好心的裴大人送了,要是她自己绝对舍不得花钱去买皮质手套来做厨房手套,那也太浪费了。
宓凤娘对吃的不怎么惦记,她倒有事情与女儿们商量:“你爹在家里查了许久,如今就跟入了魔一样,非说是一品大员的腰带,现在又跟古董店老板那里套话,说要去湖广买原来的腰带,这可如何是好?”
叶盏摇摇头:“如今天下虽然太平,可是到底路途遥远,要是遇上水匪那可如何是好?”闵少爷出门有官差,还有钱雇侍卫,更能打着他爹和哥哥的旗号,有沿途的驿站照应,爹一个平民可不成。
“水匪倒不怕,当初你爹寻你时只要有消息哪里都去寻,最远到过岭南呢,我就是担心他白跑这一趟,搭上许多银钱。”宓凤娘愁眉紧皱。
玉姐儿一心只惦记着酱板鸭:“闵少爷有说过这个要蘸酱吗?还是蒸晚了就能吃?”
“有了!”宓凤娘忽然来了灵感。
有什么了?玉姐儿和叶盏抬头困惑看着娘。
“我让你爹去寻闵家,就说感念闵少爷送礼要去湖广探望他,不就正好能跟闵家人一起走了吗?”宓凤娘一拍大腿,“我听说闵家管家还要去探望少爷呢。”
这么一来,丈夫借着闵家的势力肯定能平平安安到达湖广,说不定连吃住都能蹭点免费的呢。
叶盏赶紧打消娘的算盘:“娘,顺路照应可以,但路费我出,您可别想着占旁人家便宜。”
“好。”宓凤娘悻悻然,“你莫非是我肚里的蛔虫能看透肺肝?怎么知道娘的算盘知道的这么清楚?”
第56章
那位女掌柜沈娥自打上次吃过蛋糕之后就爱上了这道滋味,只不过她有一遭不胜意:“我家里除了我公婆也就是我,拢共三个人,吃不完一个,吃半个总觉得有些浪费。”
叶盏想了想:“以后店里多做一个蛋糕,切片出售。”
一个蛋糕两贯,分成二十份,一份一百文,正好方便出售。而且价格也不高。
再说原本初期饥饿营销是为了提高蛋糕的知名度,如今蛋糕已经被消费者广为周知,所以可以适度放宽一点,让营销曲线能多包容下中等消费者。
有了这个蛋糕切片,许多原来吃不起蛋糕的人也能尝一尝滋味,像沈娥这样每次吃不完整个蛋糕的人也跟着来买,常常一个蛋糕推出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能全部出售完毕。
沈娥自此更常来店里吃东西,非但自己来,还怂恿了自己的朋友来。这天她便带着一位夫人来了店里。
这位夫人身边还带着丫鬟呢,穿着打扮都很考究,看着也像是有钱人家,她面目严峻,眉心有深深的刀刻纹,看着比沈娥年纪还长。
说话也有些严肃:“这等市井小店,有什么好吃?不如回我家吃。”
“哎呀,月娘姐姐,你别嫌,保管你吃完后心服口服。”沈娥笑嘻嘻拉扯她。
杜月娘看了看她的笑脸:“也罢,就当陪你玩。”
说罢就坐了下来,坐下后又用指尖捏着杯盏,很是不满:“这是什么瓷?看着不是太白太薄。”
叶盏赶紧解释:“客人多体谅,小店小本经营,餐具不过是粗鄙之物。”
沈娥赶紧解释:“二姐,我这姐姐人不坏的。”
只是杜月娘公婆难缠,儿子死后又要用着儿媳又担心儿媳有外心,早些年看见儿媳妇在外面逛街总要在家里大闹一通,因此日子久了杜月娘越来越封闭,等闲不在外面商铺里闲逛,更别提在外面吃饭了。
当初沈娥第一次怂恿杜月娘上街,杜月娘简直吓坏了,旁人咳嗽一声她都疑心会感染痨病,要么就是觉得外面灰尘大,不如家里干净。要是在外面逗留的时间长些,更是充满负罪感,坐立难安,沈娥戏称“就像被人栓了个马笼头。”
也就是跟着沈娥半年她才好一点。
杜月娘对外人倒挺有礼貌:“店家莫怪,我也只是跟亲友抱怨几句,没有旁的意思。”
可等叶盏走了,杜月娘还是掏出巾帕,挑剔四下打量:“到处都是油灰,谁稀罕?”
说完话正好将帕子伸到眼前,看着巾帕仍旧干净无暇,便一句话说不出来。
沈娥笑道:“这些天家里常吃店里的点心都是她家的,索性带你来吃吃她家饭菜,刚才我点了几道菜都是你肯定爱吃的口味。”
两人都是青年守寡,当初沈娥生意遇到难处时是杜月娘处处帮忙,事后还不要任何利益,因此两人成了结拜姐妹,关系比亲姐妹还要亲近几分。
杜月娘摇摇头,很固执:“市井陋巷能有什么好店?”她倒不是对这家店有意见,实在是平日里吃穿住用都在家里,用上等之物,很是挑剔,心里自然看不上外面的小店。
“姐姐信我一回。”沈娥还是笑,知道这位结拜姐姐看似挑剔,可实际内里最是随和好说话的性格,并不以为怪。
叶盏做菜速度很快,云梦把儿肉腊②、五味杏酪鹅、醋炙白鱼三道菜摆了一桌。
沈娥得意:“瞧吧,这家店掌柜做事最麻利。”
“便是旁的酒楼养七八个厨子,上菜速度也不逊色。”杜月娘虽然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满意,但嘴上仍旧不认输。
“姐姐尝尝。”沈娥给她夹了一筷子云梦把儿肉腊。
杜月娘道过谢便看了看:这云梦把儿肉腊看上去不错,切得很薄的腊肉,上面微红的瘦肉与微黄透明的肥肉相间,
厨子还用了嫩绿的蒜苗来炒,色彩上很是和谐。
她勉为其难,送进了嘴里。
吃进嘴里后惊了一惊,腊肉质鲜美,汁水四溢,蒜苗的嫩和鲜美正好衬托腊肉本身的柴火气息。
这道菜倒是很下饭。
杜月娘想了想,却没说要添一份米饭的事。
还是沈娥一排脑壳:“店家,来两碗米饭,我忘点了。”
一边问杜月娘:“姐姐,这腊肉炒蒜苗倒是很配米饭,一口下去我能吃掉好几口米饭,你也尝尝吧。”
杜月娘端着架子,含糊应了一声:“勉强一试。”
沈娥吃着米饭,还惦记着给杜月娘夹菜:“姐姐,试一试这五味杏酪鹅。”
五味杏酪鹅表面一层橘黄色的杏子酱,带着微微发酸的口感,却正好能解腻。
鹅块经过蒸煮,细嫩可口,鹅皮很是紧致,吃一口带着上面的肉,一起送进组里,鲜美无比。
杜月娘吃了一块,又忍不住夹了一块。
沈娥眼看着她又吃了一块,便笑问:“如何?我就说这家店好吃吧。”
“尚可。”杜月娘还是绷着。
沈娥笑嘻嘻看着姐姐,开开心心道:“常常这个,醋炙白鱼。”
这是叶盏按《齐民要术》上的做法做的醋炙白鱼。
一开始店里客人抱怨过鸭子虽然好吃,却只有第一口最美味,再吃就腻味了,因此叶盏想起了这道菜。
将肥鸭肉和葱姜蒜橘皮、鱼酱汁、酱瓜一起拌匀,做成填鱼的馅料。
她取来大白鱼,从后背挖一点小小口子,用小勺一点点将馅料塞进去,再在炭火上炙烤。
外皮刷的酱料是以醋为主,还调制了鱼酱和豉油等多种调料。
烤好的白鱼夹在铁制烧烤架中,烤架给鱼皮烙下了整齐的格子,让沈娥的食欲再也按捺不住了
鱼皮在火焰上炙烤过之后,外面鱼皮已经变成了褐色,还起了小小的泡泡,“滋滋”发出了让人心旷神怡的声响。
沈娥凑近去闻,还能闻到淡淡的醋味,无端觉得很开胃。
杜月娘用筷头拨了拨,焦脆的外皮碎裂,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一股乳白色的热气从外皮断裂口散发出来,冲到脸上热热的。
外皮断裂开,下面露出的鱼肉带着浅浅粉褐色,一看就熟透了。
杜月娘加一块放进嘴里,脆脆的鱼皮带着炭火独有的香气,外脆里嫩,里面的鱼肉绵软,蒜瓣肉几乎能分离开来,是能吃出来的新鲜,还能吃出这鱼肉经过各种酱料涂抹,很是入味。
这道菜简直惊艳至极。这回连杜月娘都说不出口了,只顾着吃菜。
一顿饭吃完,沈娥摸了摸肚子,很是满足:“好吃吧?姐姐,明天我们再来这家店来吃一顿如何?”
“我……不想来。”杜月娘看了看越来越多的食客,到底还是开口。
沈娥知道她从前被公婆闹怕了,也不勉强她:“那好。不来便是。”时日还长,她总能慢慢帮姐姐把这件事纠正过来。
结果第二天沈娥到了店里,就看见了坐在餐桌前乖乖等待叶盏炒面的杜月娘。
沈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