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奥尔德里奇, 是福杰夫人娘家堂弟的儿子,也是欧洲移民,不过祖先是几百年前乘坐五月花号来到如今新英格兰地区的。
奥尔德里奇的家族一直在那片地方经营, 拥有土地和产业, 祖传房屋,世代继承人都混迹在政坛或军伍, 虽然身价并不如纽约这些富豪奢侈, 但也很有根底,在当地有一定影响力。
福杰夫人受他家族的委托,要在明年夏季之前, 为他在纽约寻觅一位合适的订婚对象。
“温斯顿啊,温斯顿,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哪还有当初在军校里的半点风姿,完全就是……死气沉沉!”
布莱克抱着有真迹签名的书籍,他说话语速有些快, 嫌弃地观察整个书房。
看见那些厚重的文件卷宗,堆积在胡桃木桌上的纸页,墨水, 各种格式的空白纸签, 他深深的蹙眉。
这充满工作痕迹的地方,诉说着一个人夜寐夙兴的辛劳。
但这里不是舞台, 所以无人看见,与关着信鸽的牢笼也没什么区别。
书房已经更改过格局,一部分书籍挪到了旁边的屋子, 现在主要堆放公务文件。
没有任何装饰物,没有画框, 植物,地毯,挂饰,只有许多的烛台放在桌面柜顶。
中间空出来一片地方,没多久,又被布莱克今天送来的一架古董钢琴占住。
温斯顿就当没听见布莱克说的话一样,他脱了外套,解开袖扣,挽起袖子,正掀开古董钢琴的盖子,低着头,一点点搬动调律器,手指在琴键上规律敲击。
过了一阵,他更换申达尼,又拆下来几块指头大小的木头,说受了潮湿,装上布莱克已经准备好的新零件。
布莱克要他帮忙修这台新淘来的古董琴,也不好过多指责他,只能叹气,说自己也打算开始接手家族产业。
最近又看上一处矿产,问温斯顿,认不认识什么业内人士,可以帮他评估矿脉的那种。
温斯顿叫来门外恭候的仆人,给布莱克留了他需要的名字和地址,然后又继续拿起盖板。
合好琴盖,他端坐在琴凳上,垂首盯着这东西顿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开始试音。
李斯特作曲,经典的节奏,踏足旋梯黑白大理石地砖回廊的那一刻,埃洛伊斯便听见了声音。
她跟随女管事达塔妮往前走,正在询问那位画家杜德的消息,得知杜德依旧经常踏足这里,为夫人画像后,埃洛伊斯感到稍微的吃惊。
随后,她到门口垂首等待,抬眼透过缝隙向内看去,透过影影绰绰的仆人,看见默肯的背影。
原来是他在弹琴啊,他还会弹琴?真是大家闺秀呀,没看出来。
埃洛伊斯很肤浅地思索着,闭上眼,靠着墙壁打盹。
果不其然,女管事进去后足足过了一刻钟,这才出来,叫仆人带她去默肯居住的套间更衣室等待。
这套间位置处在庄园建筑正中,位置很好,层高很高,条形窗外风景绝佳,结构设计很精妙,空间很多,像迷宫一样。
先是除尘区,穿过去,左边是更衣洗漱的地方,右边是处理信件,睡前看书的房间,卧室在最深处,前面还有一间小厅,里面除了家具,远看什么零碎东西也没有。
也没有像外面一样被改造过,全都是使用时间很久的装潢。
她换了鞋,被带进更衣室,里面四面镶嵌顶天立地的衣橱,还有仆人正在整理清洗过的衣物,冒出一股清淡的皂香。
打开箱子,在小壁龛上铺开纸笔,软尺,手套,以及标准尺码的衬衣。
埃洛伊斯又在仆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量这里。
她在想,以后买块地,也这么装修一个套间出来,那样的话,无论是工作,学习,爱好,都可以足不出户了。
正考虑着,门外传来动静,仆人们开始丢下活往外走动,温斯顿不喜欢他在的地方,有很多很多仆人围在旁边。
这可能是因为他去过动物园。
他在更衣室门口停住脚,与埃洛伊斯对上视线,慌忙闪避了一下。
“日安,好久不见啊。”她举着软尺说。
闻言,默肯点头,走到她面前,“是的,很久了,你在忙些什么?”
空间并不狭小,但他一进来,让人顿时感到拥挤。
埃洛伊斯侧过身,她拿掉软尺上的绑带,不回答这个问题,面无表情说:“衣服脱了。”
温斯顿看她一眼,解开外衣丢下,又抬起手臂。
她才道:“当然是在工作,不相信的话,可以找个侦探查查。”
对方肉眼可见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有种被戳破的茫然,他的手臂没有晃动,自然抬起,视线垂着,盯着面前。
她穿一件很简单的鹅黄色长裙,绸面的,鸡心领,边缘有刺绣,长度刚到脚面,不会曳地,露出棕色鞋尖,好像长高了?
他挪开目光。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解释道。
“知道。”埃洛伊没表现出来什么情绪,只是手指从胸口绕过。
“你好像比以前瘦了。”她再摸一把,思索的说。
温斯顿将手臂放下,他感受到格外细碎的触碰,这是在第一次量尺寸时没有的待遇。
“你好像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
他没有掩饰,问话很直接,字面意思。
“虽然我以肤浅为职业,但还没有那么肤浅,单纯关心一下不行吗?”她违心的答。
闻言,温斯顿心里好过了一点,他没有表情波动。
“关心?但你一直装不认识我,也从不写信,告知委托给你的事情,乔约翰前天来信,问我情况,我不知道如何回复。”
“娜莎在外面巡演,她好的不能更好了,无需任何人窥视。”
“再说了,我可不敢因为这些不上台面的小事情就来打扰,除非你想,况且,我也是很忙的。”
埃洛伊斯又开始把量下来的数据,抄录下来。
不上台面,闻言温斯顿想到什么,他回过神来,似乎有很多东西想说,但由于不合身份,又憋住了。
一个裁缝,一个开银行的,没有任何合理条件下能像现在一样,是这种交流状态,一切就好像脱离了社会属性的轨。
她不恭维,他也不把人当物品,但总有种见不得人的感觉,感到心虚。
这因为什么呢?
他无意识的反复思索她的话,怀疑是不是罗伯特没有遵守职业道德,忽然又变得沉默了。
真丢脸。
埃洛伊斯回首,瞥过去,因为瘦了一点点,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更显眼,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外套也不穿,就那么直视她。
“关于这套丧服,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如果有,那也别提,就当还人情了,给我省点事吧。”
她上一秒还是礼貌微笑的模样,瞬间又收敛起来。
“如果我不呢?”他后退两步,靠在衣橱上,双手抱臂,似乎是不想这么轻易的还人情。
埃洛伊斯摊手:“那我只能认栽加班了,对待尊贵的客人,要无微不至。”
她风轻云淡。
“对待客人就需要,对待我就不?”
温斯顿摸到了其中的区别。
他偏头:“凭什么觉得我很好说话?”
凭什么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不会把人当物品,不守护阶级,不装腔作势,不会欺负人。
埃洛伊斯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叠起来,抱着胳膊,一副防御姿态。
“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什么吗?”
“……”温斯顿指尖摩挲家徽戒指,他确实不太确定自己喝断片那天还发生了什么事,还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他回忆起来的,只有一部分。
那一部分就足够他抬不起头,她手上还有许多把柄。
“好吧,但要快,我父亲,确实活不了多久了。”温斯顿妥协道。
埃洛伊斯满意地点头。
“节哀。”
她收拾好东西打算去找默肯夫人,刚打算出门,就遇见了找过来布莱克·奥尔德里奇。
“量个尺寸,怎么那么久?”
他说罢了,目光停留在埃洛伊斯身上。
“你是裁缝?”
她点头,擦身从旁边走出去。
布莱克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中,能被称为裁缝师的,通常都是一些大腹便便,穿着很考究的精致老头子。
而不是一个漂亮小姐。
他顿时对温斯顿的私生活风评有些怀疑,他也这么表达出来了。
温斯顿脸上有一点弧度,他解释道:“她在这,是因为我母亲想试探我。”
“啧,你家这情况,还真是奇怪,我从来没见过,母子关系能怪成这样的,她巴不得你找个情人,好让你接受她的情人。”
布莱克靠在门边,失笑道,作为曾经睡在温斯顿上铺室友,他只管口无遮拦。
“但你,谁还不知道你,除了未婚妻或妻子,恐怕不会在任何人身上浪费时间。”
温斯顿没说什么,只觉得,老母亲打错了主意,看错了人。
“哎,下午出去骑马吧,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好多年前,也不知道哪有变化了,我的老朋友们啊,一个个都比我忙。”
“我姑姑还说,过两天要给我介绍什么什么吉蒂小姐见面,你认识吗?给说道说道呗。”
温斯顿懒得理他,说琴还没调完,又去了书房。
……
第112章
微弱的阳光从雾里透出光芒, 此刻是正午,海边钟楼传来悠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