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顿完全修好了古董钢琴,当布莱克想要命人搬回去时, 他却没有同意, 继续坐在琴凳上,校准音调。
糟朽的精美古董, 又焕发生机。
“那书可以给你, 这就留下了,作为交换。”
“这架琴是我大老远从俄国买回来的!”布莱克抱着书籍抗议。
温斯顿的手掌盖在黑白琴键上,温润的木头纹路十分美丽, 他知道自己从来不为不喜欢的东西浪费时间。
想到这里,他心情顿时微妙起来, 这种微妙, 令人感到隐隐的头痛脑胀,让人想报复社会。
温斯顿一点不在乎老朋友的死活。
他起身,拿琴谱拍了拍布莱克的肩膀, 面色虽然依旧是那么镇定,但却莫名语重心长,就像老古板那样低低说道:
“做人哪能什么东西都想要呢?况且我又不是做慈善的, 来这里一趟, 总得付出点什么才合理。”
听到噩耗,晴天霹雳的布莱克眯起眼睛, 狐疑起来,他刚才修理了半晌,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想横刀夺爱的迹象。
没有夸赞, 没有点评,只是像个机械一样处理问题, 这会子忽然像是活过来了。
布莱克总感觉,似乎与上午相比,心情改善许多,肉眼可见的,他紧绷的面部肌肉都开始有了弧度。
就像见鬼一样。
好比一只带着任务低空匀速飞行许久的信鸽,快要抵达目的地时,略过湖面,忽然开始啄虾米,并且把绑在脚上的信纸啄下来扔进水里了。
这一切,都从他去了一趟更衣室开始发生变化。
旁观者清,布莱克想说点什么难听的话,可他觉得还不够难听,于是又忍住了。
“好把好吧,给你就给你了,真是万恶的资本家,路过条狗都要被剥层皮,没人会欣赏你冷漠的灵魂……”
如果那个女裁缝因为他的皮囊被迷惑,也会在了解这个人的真面目之后,狠狠的把他甩喽!
布莱克仰天长吁短叹,正心里感叹宿舍里最正人君子的货色也开始向着道德洼地漫步……
“唉,算了,在这里它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布莱克痛苦地与爱琴告别。
温斯顿欣赏着旁人的痛苦。
外边,女管事进来,说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还给布莱克带话说,福杰夫人让他正餐时好好表现。
这夏尔昂夫人便是吉蒂小姐的母亲,在长岛,这位小姐相貌气质,以及嫁妆都算拔尖的。
…
埃洛伊斯给默肯夫人量完尺寸,在仆人的地方待了几个小时,她坐在休息室里画完了丧服的稿图,又与这里的仆人一道用过午餐。
下午,便继续躲在负一层,继续绘制其他图纸,等着跟夏尔昂夫人一道乘车回府。
楼上,夏尔昂夫人今天才发觉,原来福杰夫人也早就盯上了她女儿。
二人眉来眼去,竟然早就不谋而合。
既然都琢磨着要撮合小辈,她们相见恨晚,约下来,今夜在夏尔昂夫人家里用晚餐,让小辈在舞会之前提前见面。
如果能看对眼,办宴会的时候,也能进一步增进感情。
她们两个邀请了默肯夫人做见证,毕竟单独两家人吃饭,太过正式,没有容错空间,还会被人说道。
默肯夫人表示理解,竟然当即便答应下来,又派人去请温斯顿和布莱克。
…
庄园后方数百英亩的草地森林里,皮毛光滑的猎犬撒欢似的跟着马匹,仆人放了一笼兔子,给他们的猎枪当靶。
半晌,仆人们从猎犬嘴里把中弹的猎物取下来,累计二人猎得的数量。
布莱克听到令他不开心的数字,也无可奈何,温斯顿在学校的时候各项成绩都比他要优秀。
虽然如今骑马打猎是他工作之余唯一保留下来的运动方式。
面对前来传话的仆人,布莱克慌张地勒马,在战场上他都没这么手足无措过。
“怎么办,怎么办,我还没有准备好,万一吉蒂小姐不好看怎么办?她只有十五岁,可衬得我快入土了。”
在如今的上流婚姻当中,十岁年龄差什么都不算,相比之下,门当户对,嫁妆,家资,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放心吧,该入土的时候自然会入土,谁也逃不掉。”
说罢,温斯顿把猎枪给收了,无情的替布莱克向仆人表达了同意,接受这顿晚餐的邀请。
“上校,快走吧,夫人她们已经上马车出发了。”仆人也催促道。
布莱克忐忑的认命,二人骑着马朝庄园方向赶去。
…
下午的天气,要比早上好很多。
埃洛伊斯跟夫人们的贴身仆人坐在一辆车上,丝绒车帘扎在一旁,可以看见玻璃窗外的好风景。
发黄的树从,有些萧瑟。
她看见马蹄踩在薄薄的泥泞里,默肯和上校打旁边经过。
他们穿着线条简约的牛皮长马靴,白色马裤,黑花呢诺福克夹克,遵循着严格的规则,做什么事情就穿什么服装,显得利索干净,身材美观。
埃洛伊斯朝温斯顿看过去。
她下意识地摩挲指腹,思索肌肉的弹性触感。
目光直视着,忽然,温斯顿似乎觉察到什么,他回过头来,瞬间就从马车的窗子里瞥见她。
二人视线交汇,埃洛伊斯缓缓朝别处看去,若无其事地与仆人聊天。
她们在低声议论上校的模样,说他有古铜一样的肤色,肌肉线条秀气,毫无攻击性,有种文质彬彬的优雅,很符合当下的审美。
她们询问埃洛伊斯,却没得到附和,埃洛伊斯说,她的喜好正好相反。
回了夏尔昂庄园,埃洛伊斯去工作间给助手安排工作。
黛西与瑞妮已经开工了,她们在制作已经绘制好图纸的服饰样衣。
埃洛伊斯的工作,首先就是把丧服给弄完,她从善如流地安排,最后将利用等待时间绘制好的因弗勒斯斗篷的图纸装进信封。
在工作间里忙碌到晚餐前,她们打算下楼去修整,却被女管事告知,夏尔昂夫人的指示,给她们更换了几间更好的卧室。
来不及打开的行李,已经被挪走。
埃洛伊斯没说什么,她其实住哪都一样,但还是跟着女管事去了新房间。
她的新房间在三楼,黛西与瑞妮的双人间在二楼。
埃洛伊斯与两个小姐住的很近,不过,她只有一个窗外风景不怎么样的单间。
当然了,比仆人住的地方还是好很多,这里干燥,干净,一应用具都齐全,铜胎珐琅花瓶里还插了应季鲜花。
晚餐时间,埃洛伊斯又从工作间里走出来,打算去地下一层跟女管事一道用餐。
女管事却摇头,告诉她默肯夫人要请她上席用餐。
埃洛伊斯知道自己还不是什么大师,没理由受到这种尊重,她内心预感,肯定没有好事发生,但雇主的要求,就好比领导让你下班后去陪酒局。
别人赏脸,也不能平白拒绝,她只得压住疲惫感,去盥洗室拾掇拾掇,与瑞妮黛西分离,随女管事往一楼正厅走。
夏尔昂家族的庄园,修的气势恢宏,仅仅比本杰明庄园差了那么一点,但依旧让人走的腿酸。
侍者推开门,埃洛伊斯跟随女管事走进餐厅,男士起身,她朝众位夫人小姐依次问好,她在默肯夫人身边留出来的位置坐下,席上的男士又坐下。
座次安排,夏尔昂夫人在上,左边是默肯夫人,右边是福杰夫人。
埃洛伊斯的右手边是吉蒂小姐和她妹妹。
正对面,福杰夫人左手边是夏尔昂先生,温斯顿,布莱克。
这座次本来安排的很好,但因为默肯夫人的搅合,要叫她心爱的女裁缝也上席陪伴她,这里也没人敢管她,于是就改成了现在的模样。
仆人照常的传菜,布置酒水,夏尔昂夫人殷切地观察她女儿与上校,积极地聊天鼓动气氛。
默肯夫人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埃洛伊斯,对着她问东问西,例如家庭成员,店铺生意,在得到埃洛伊斯简短的答复后。
她又满意地收回目光,朝对面的福杰夫人说道。
“现在的社会呀,风气改变了,女孩子们竟然都开始忙着工作,连婚姻大事都不顾了,福杰夫人,我记得你认识一位医生,也是正值青春,没有结婚吧?”
福杰夫人点头:“是呀,那小伙子确实没有结婚。”
闻言,温斯顿抬眼,他知道老母亲又要开始作孽了,恍若未闻地瞥了一眼对面。
埃洛伊斯正微微低头,一声不吭,她的样子像随时要在地上找缝好钻进去。
福杰夫人由于身体丰腴,健康状态不太好,容易气喘心慌,常常找医生,最经常与一位名叫卡尔·冯·霍索伦的德国贵族后裔联系。
他年轻,医术据说很好,诊所就在长岛,经常受到贵族们的捐款。
前几天,这位医生还去给老默肯看过病。
福杰夫人反问默肯夫人,是不是想为埃洛伊斯介绍优秀的男士,她很乐意撮合。
裁缝与医生,皆是服务于上流阶层的附属角色,且都是其中未婚的年轻佼佼者,可以算是,门当户对。
默肯夫人得到福杰夫人的支持,笑吟吟地告诉埃洛伊斯:
“现在这个年代,已经不是过去了,淑女们也可以自由恋爱,没什么好害羞的。
只听说这医生长相俊俏,其他我帮你打听打听,若是他人品好,就引荐你们认识呀。”
埃洛伊斯尴尬地微笑,她感觉自己好像推拒不了,便点头道谢,想以后随便糊弄过去。
布莱克看好戏一般地看向温斯顿。
没等他观察出什么,紧接着,话题又被转移到了择偶上,在夫人们的撮合下,上校与吉蒂小姐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由地对彼此产生了更多的关注。
布莱克见识到了吉蒂小姐真实的模样,他十分羞涩地开始与她交谈。
交谈完毕,布莱克扭头,又去瞧温斯顿的脸色。
即使默肯夫人说,要把或许跟他存在点什么事情的裁缝介绍给医生。
可他的面色依旧是那么平静,一举一动,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
这与布莱克以为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