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信你们一回,好歹下次要缺货,别这么整整齐齐的,要是耽误了客人们的工期,我也就只能实话实说了。”
她说完,又脸色一改,对着众人似笑非笑:
“不过,克里维奇说的对,做生意只认钱,无非是看谁出名而已。现在是十九世纪,路易十六都被砍了头,我们也都得与时俱进,对不对?”
厅里人多嘈杂,附和之音渐渐盖过餐盘接触餐具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
夜晚,本杰明庄园,晚餐过后,乔约翰与布莱克上校在书房外间下象棋。
壁炉里散发出木头“噼啪”崩响的声音,一股松木味儿弥漫在四周,仆人端着托盘进来,更换几杯红茶,又离开,静静地将门带上。
大门紧闭的书房里间,温斯顿在里头与娘舅老本杰明谈论他的婚娶问题。
布莱克上校与乔约翰一边下棋,一边偷偷低声谈论。
“我看他不像是能被劝动的样子,这回,干脆连面都不答应见了。”
“乔约翰,你说他要是孤身老死,遗产是不是就落到你手里了?你小子命真好。”
“孤身老死?他才不会呢……”
乔约翰左顾右盼,见身边无人,低声将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儿抖搂出来。
闻言,布莱克倒吸一口气。
他自打被夏尔昂小姐拒绝后,十分颓靡,不愿参加任何宴会,却经常去烦扰温斯顿,自打乔约翰回到纽约,又常来找他打发时间。
老本杰明对自己儿子做出妥协,不再干涉他的婚姻。
可温斯顿再不结婚就不是芳龄了,于是又开始吸引火力,受到长辈关心。
这回,老辈儿们不打算再挑什么人品好的姑娘,而是从世家好友的家里选了一些相貌好看的,让人送来画像,给温斯顿过目。
他原封不动,把那些东西又送了回来,还说,要等到明年大选过了再考虑个人问题。
听清乔约翰的话,布莱克大腿一拍:“原来如此,之前我就看他和那个裁缝不对劲!”
“真是禽兽不如,看着那么老实的小姑娘也下得去手。”
“你们两兄弟真是一个比一个疯,那么多好端端的大小姐到底哪里不好?
非要去招惹那些没身份的姑娘,她们到底哪里值得?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乔约翰这会儿就不乐意了。
“你懂什么是爱情吗?爱上一个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我看见她了,那么就一定是她,差一点都不行。
你什么也不懂,怪不得会被夏尔昂小姐拒绝。”
上校顿时噎住。
书房内,温斯顿告诉老本杰明,他没有在外面找情人的习惯,更没有私生子。
“最好没有,不然像什么话呀,就连你母亲都知道要顾忌点体面了。
一天不成家,外面人就多一天议论。”
“唉,都不让人省心。”老本杰明挠了挠他的头。
半晌后,温斯顿面无表情从屋里退出来,打算向舅妈问个好就离开这里。
乔约翰听说他要走,连忙起身,将人拉到一边黑乎乎的廊厅里。
“今天管家给埃洛伊斯送了信,叫她上门来量尺寸,明天人就要过来,你还不知道吧?”
“快去我衣帽间选两身衣服打扮打扮,在这凑合一晚得了,放心吧啊,我一定帮你制造机会!”
温斯顿被推着走了几步,若有所思,说道:“她说我穿深色好……”
……
第127章
本杰明庄园, 湿润地鹅卵石上结了冰霜,仆人往路面撒盐,好融化掉这些冰, 让进出庄园必经之路上的马车不受影响。
时间还很早, 大约十点左右,钟楼刚报过时。
现在是本杰明夫人喝早茶看报纸的时间, 仆人们往起居室运送了许多的煤炭, 将整个屋子都烧的暖和,即使是穿夏装,也不会感觉到十分寒冷。
埃洛伊斯还是第一次踏足本杰明庄园, 她从门口乘车进来,一路看见的样子, 与她所预想的豪门庄园一般无二。
两排常青树, 树枝修剪的饱满圆润,树径的尽头是一片喷泉池,水柱纤细地跃出来, 还没有上冻。
绕过去,背后是四门柱撑起的门楣与廊道,连接着洁白的弧形大理石旋梯, 旋梯侧面, 有一道通往负一层的门。
她与范妮下车后,跟随女管事从楼下走, 更换了专为访客准备的软底鞋,她们二人将厚外套也留在底下。
收拾利索,才跟随女管事在迷宫一样的庄园里行走, 梭过各种穿廊,厅堂, 才抵达本杰明夫人居住的那一侧翼。
这座宅邸是本杰明夫人的嫁妆,地价与房屋内饰的造价,超过了二十万美元,由著名建筑师设计。
埃洛伊斯在起居室门外等候时,范妮还悄声问她,门把手上贴的金箔有多厚。
不多时,二人被请进去,感觉到一股暖和的温度将人包裹,埃洛伊斯下意识地瞥向窗外,外面照样还是冬季萧瑟的模样。
她回过神,往屋内走。
像这样的人家,起居室都收拾地十分利索。
最前边,是座宽大的壁炉,壁炉上镶着水银镜子,洛可可弧度边框。
温暖的木地板上,铺着宽阔的缠枝浅色地毯,摆着矮桌,两边摆着几组深木色佛提尤椅,卡那派长椅,马奎斯侯爵夫人椅。
木雕藤编,软垫包裹着有刺绣的布料,或者天鹅绒,镶嵌了贝母花纹,看起来坐感松软。
又装饰色调十分统一的填漆屏风,各式桌台上美瓷罗列,鲜花缀锦,斑斓炫目。
本杰明夫人坐在一侧看报纸,正与身旁的默肯夫人说话。
默肯夫人在往嘴里放葡萄,她穿着紫色绸裙,一只脚搁在矮桌上,扭脸朝埃洛伊斯看过来。
“埃洛伊斯!你可算是来了,快来帮帮安妮,今年一定要比过博朗特家的那个女人!”
默肯夫人光说还不够,更是起身将还没来得及与她们问好的埃洛伊斯拉着在身旁坐下,她十分感兴趣地摸摸埃洛伊斯的脸。
“呦,外面很冷吧?瞧你的鼻子都冻红了。”
关心过后,默肯夫人絮絮叨叨地向埃洛伊斯诉说博朗特夫人这个人。
此人无论是政治立场,家族渊源,还是个人感情,都与本杰明夫人不太对付,如今同在纽约州这个社交圈,却各分门庭。
这位夫人祖上奥地利贵族,继承来了奢靡作风,但凡吃穿住行,总是无一不精,一年到头,光是着装就能耗费上万美元,非巴黎顶级裁缝,名贵丝绸锦缎布料不用。
十分会抢风头。
“今年呐,可要好好的设计别出心裁的样式,用最好的材料,别输给她了。”
默肯夫人拿着埃洛伊斯送来的廓形设计图,一边看一边补充。
半晌过去,总让人摸清了这些缘由。
埃洛伊斯闻言,反劝夫人,这或许不是坏事。
“大选在即,博朗特夫人浮躁一些也正常。
不过我相信,纽约里穿不着新衣的民众劳工,那些评论家们看了报纸,知道博朗特夫人,服饰用料价格不菲,可不会只说这位夫人美丽讲究,是不是?”
她年年出风头,在名流圈子里虽然有惊艳之名,但在大众的嘴里,名声一直不好。
相比起来,大众更接受低调,出席正式场合从不张扬,但却有地位的本杰明夫人。
给本杰明夫人展示了几款设计,埃洛伊斯指着上面的示意图。
等本杰明夫人挑出来其中一款,问用什么料,她才说:
“在材料选择上,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本杰明夫人刚才没怎么说话,她要说的,默肯夫人全都替她讲了。
她平时要分担公务,并不注重这些,舞会,音乐会,宴席,公开演讲上穿着的如不如人夺目,其实也不太有所谓,可下面人看着,不能落了气势。
“怎么反其道而行?”
埃洛伊斯笑道:“您是州长夫人,地位非凡,穿什么戴什么,牵一发动全身,整个纽约的名流都跟着您,这么大的影响力,还不如用来帮扶纽约州内的纺织业。”
她思索着,说道:“我记得,昨天收到了本地布商的一板新样布,用的是埃及棉,织数高,看起来与丝绸一样,但是比丝绸耐用,再点缀一些麂皮绒,手工蕾丝,设计余地更大。”
请布商们吃完宴席,后脚她就收到了成堆的样品,以及布商们赠送的布料,一码码的摞满了货架。
本杰明夫人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
毕竟,穿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而身份符号之下,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像默肯夫人,出门就算是用宝石缠腰,也没什么民众骂她是赤字夫人,毕竟她是银行家的家眷,属于商人阶级。
高官的夫人们,享受税禄,还背地里做产业,圈地与民众抢口粮,要是偷偷摸摸的也没人知道,偏还要张扬,那名声怎么好的了。
在平民百姓那里名声不好,就是给政敌递去把柄,所以,博朗特家族已经赌输过不少。
“嗯,照你的想法儿去做吧。”
本杰明夫人点头,她思索着,原来的那老裁缝,只知道怎么做裙子好看,手艺精湛,别的地方却一点嗅觉也没有。
埃洛伊斯与范妮再次向她确认好款式色调,以及需要搭配的首饰配饰,又在隔壁更衣室给夫人量了围度,这才打算原路离开,溜之大吉。
溜到一半,乔约翰鬼鬼祟祟,从背后叫住二人,他命女管事去准备,殷切说道:
“来都来了,不如午餐后再走,不与那两位贵妇人一道,我与温斯顿早上出门去林子里打到了鹧鸪,才让厨房做汤,还有烤鹿肉,埃洛伊斯,你就赏个脸吧~”
范妮见状局促地不敢吱声,埃洛伊斯若有所思,答应了,叫她带着东西跟女管事去,范妮如获大赦,不敢多看一眼这小公子丢人的模样。
“你别是又有什么事要求我办,我可没空。”埃洛伊斯两手空空,跟着乔约翰往建筑外走。
乔约翰忙说没有,埃洛伊斯已经给娜莎通过信,不日就回纽约。
他像个导游,身残志坚,指着一路上的展示品,为埃洛伊斯讲解。
“温斯顿最近不忙,我求他帮我看东西,卖家说是贝多芬拉过的古董琴,别看温斯顿现在一副死人样,他小时候上公学,可喜欢摆弄这些琴棋书画了。”
乔约翰假笑,寻思着,从埃洛伊斯脸上半分波澜也没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