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埃洛伊斯走进大门敞开的平层里,这儿大约有百来平米,安东尼只租下了一半,房主请的工人,正在安装隔断。
隔断出来的的空间一眼就能看全,砖石结构的承重柱排列在一侧,地面摆着许多木板箱。
有几个工人围着箱子忙碌,还有几个妇女在擦拭货架,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忙。
安东尼本人正在指挥工人将那些箱子拆开,他累的大汗直冒,又亲自拿工具撬起钉子,撬了两下纹丝不动,他只好放弃,脱了外套席地坐下,嘴里念叨什么。
“安东尼!”埃洛伊斯朝里头喊。
安东尼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埃洛伊斯,你来的正好。”
他为什么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话?像个NPC,埃洛伊斯挠头,但还是饶有兴致的凑上前。
“这批缝纫机,是我刚收来的五成新的货,你瞧瞧,有什么问题没有。”
埃洛伊斯双手抱臂,她弯腰,从那些已经被打开的木箱子里查看情况,这一看就是被哪个工厂淘汰掉的,上面还糊了颜料。
她又打开内部零件,意外的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有些旧而已。
“东西没什么问题,不过,你又不是没钱,为什么要买些二手货?这些缝纫机,比我们店里用的款式古老了五六年。”
安东尼闻言,笑着捋了捋小胡子。
“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吧,无论做什么生意,开头都要把成本控制在最低的标准,因为你不知道后面会出现什么情况。”
“这些东西,是我找老朋友弄来的,一共才八百美元,只要损耗不超过十分之二,能使用过六个月,就能完全回本。”
安东尼在算账这方面,可谓无人能出其右。
人工,场地,工具,耗材,原材料,他将能控制的成本都控制了下来,将一切开销压缩在两千美元之内。
“你要是能从哪弄来二百美元,就能买下一点股份,跟我合伙。”
安东尼对埃洛伊斯算了这笔账,充满建设性的说。
埃洛伊斯摇头,“虽然我很心动,但可惜啊,口袋里只有二十美元,你能打折吗?”
“不能。”
安东尼又恭喜起埃洛伊斯成为学徒:
“等你混成助手,兴许就能买得起了,等你混成有名的裁缝,我肯定就要来恭维你了,到时候再谈打折的事儿吧。”
随后,他挥挥手,乐呵的命人把东西搬出来,叫埃洛伊斯帮忙调试,最好再教会他请来的工人。
埃洛伊斯不厌其烦,撸起袖子开动,这些工人都是纺织厂出来的,也一教就会
因为不会的,安东尼大概率会当场就辞退掉。
忙到傍晚,她又修好一架故障的缝纫机,洗干净满手的灰尘,才抓起安东尼买来的夹熏肉片的面包狠狠咬了一口。
……
第44章
他们坐在木箱子上, 在十分简陋的环境里吃东西,地上摆着三四盏煤气灯,工人还在安装货柜。
安东尼聊起工厂的第一批货, 准备制作男士夏帽。
他说这帽型是请了报纸上, 在纽约排行前三的赫拉奇裁缝店给设计的。
“你怎么不去请雷蒙德呢?他肯定不会要你的钱。”
埃洛伊斯手指上沾了蛋黄酱,她举着手, 扭头的观察这帽型图纸。
“这点小人情, 还用不着劳烦他,以后有什么大事,我才会去请他。”安东尼又开始捋胡子。
他心想, 帮了雷蒙德那么大的忙,如果用这点小忙就抵消掉, 那可太亏了。
待埃洛伊斯把面包啃的差不多, 安东尼又派工人下楼买来一壶柠檬水,他话锋一转,说道:
“还是自己能生产的好, 能控制一切细节,算算账目,竟然比以前进货来的还便宜。”
说着, 安东尼又展示欲发作, 拿出来他的皮面小账本,一笔笔掰开算给埃洛伊斯看, 炫耀他足足省了多少钱。
“如果有积压的货物卖不完,我也可以打包卖到港口去,反正不会亏损。”
“那既然货源解决了, 你没想过开连锁店,做独家货品店吗?”
安东尼闻言, 眼睛亮了亮,像是遇到知己一般深深点头。
“我正是这样计划的,但这还得等工厂顺利运行,看看商品的反响如何再计划。”
安东尼是个稳扎稳打的人,他又翻出来,假如要开连锁店,需要准备的事项与花销清单。
“如果分店依旧设立在上城区,按照我目标客户的喜好,这装修上一定不能省钱。
“那么,至少需要工厂正式运行五个月,我才能回笼足够的资金去租赁房屋以及装潢铺货……”
安东尼列出来一条条数字。
“如果从工厂开始运行的第一个月就参与海外贸易,那么这个时间就能缩短到两个月。”
埃洛伊斯仔细的学习,目不转睛的吸纳安东尼商业模式中,那些可取之处。
她忍不住点头,敏锐的察觉到,现在这个时代的国际市场环境十分良性。
只要是件差不多的商品,运到海外的城市,随便就能卖出去翻倍的收益。
有许多小商人专收这种工厂尾货,弄到海外倒卖谋求利润。
而安东尼这样的人,就是那钻鸡蛋的苍蝇,但凡能闻见钱味儿,他必然会第一个出没,想尽办法钻研最稳赚不赔的赚钱方式。
埃洛伊斯很遗憾,如果她这个时候能忽然有一笔几百美元的钱就好了。
投资给这样有些脑子的商人,与之合作,不愁他以后不会乘着时代东风发家,狐朋狗友也好喝口汤。
埃洛伊斯摸着干瘪的口袋,想想也就罢了。
她吃完晚餐,擦了手,看这里弄的差不多,就向安东尼告辞。
他们下楼,招手从路边叫来一辆马车,安东尼打算花五十美分,请人把埃洛伊斯安全送到家。
临走时,安东尼一面给马车夫数硬币,一面告诉埃洛伊斯:
“看在你又给我帮忙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即将抵达你们店里的裁缝师,名叫康奈斯·乔耶,他是我十几年前的同学。”
埃洛伊斯原本躺在马车里,闻言,一骨碌坐起身,趴在窗边问道:
“真的?那我提你的名字好不好使?能不能让我混个助手做做?”
安东尼诚实地摇头:
“不好使,人早就把我给忘了,要不是我厚着脸皮往上凑,去他雇主那里‘偶遇’了他三次,又请他在雪榈饭店吃喝,他恐怕都想不起来我是哪号人物。”
“不过,康奈斯从小就不是个很勤快的人,估计他来不及干的事儿,就能你们来忙了。”
“喔,原来是这样。”马车内传出埃洛伊斯敷衍的声音。
马车夫望眼欲穿半晌,安东尼才数清楚那几个硬币递给他。
埃洛伊斯在听说提名字没用时就又迅速躺了回去,她今天怪累的,一路颠簸到家楼下,却又困意全无。
回到家里,露易丝正在泡脚,她的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皇家礼仪书籍,桌上还摆着一本英格兰风俗考据。
她翻动书页,手里拿着铅笔,不断做着注释,又挠挠头,继续翻看,极其专注。
埃洛伊斯忍不住走过去吓她,差点把书吓进洗脚水里,好在她接住了。
“埃洛伊斯!”
埃洛伊斯讪讪地笑了:“好端端的,你看这些东西做什么?难不成不列颠国王要马上要下榻纽约了吗?”
她将外套脱掉,挂在墙壁上,拉来椅子,靠着她坐下,同样挽起衬裙,将脚塞进木桶里。
这木桶里还放了一些对身体好的草药,说是舅妈今早去公园卖食物时,从吉普赛女郎那里换来的。
露易丝被惊吓后,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她又叹气,将书本安置好,对眼下的境况解释道:
“这是莫里森太太叫我看的,说是过段日子默肯先生的母亲会从伦敦过来,她可是伯爵的女儿,这种贵族向来规矩都很多。”
“默肯先生将另外一间套房给订了下来,有可能他母亲会来住个一次两次。”
“这不,莫里森太太就开始叫我们都学这种礼仪了,不过,话说,我看见这些条条框框的礼仪就头晕,真的有人能把这些融入进生活中吗?”
埃洛伊斯接过书一瞧,映入眼帘就是餐桌礼仪,四只玻璃杯的摆放次序,刀叉要朝什么方向放,以及如何装饰桌花。
“嘶,反正我不行。”
…
康奈斯·乔耶的母亲是柏林人,他的父亲是美国人,在十几岁时,曾与安东尼上过一所学校。
后来他一直在柏林发展,做私家裁缝师,名声渐起,上过几次报纸,在意式男装的派系里有了一席之地,被誉为艺术家。
所谓私家裁缝师,便是自己做老板,自己做裁缝,自己做设计师,自己做会计。
会招一两个助手或者学徒,但通常没有门店,要么在自己家里工作,要么就是上门住家给客户服务。
有的时候,这种裁缝师甚至连续几个月住在客人的宅子里,或者住在客人家附近的旅店,为这个客人服务整个婚期或者重要的相亲社交季。
由于康奈斯的效率不高,故而他一直选择了做私家裁缝师,即使有再多名店邀请,他都没有松口。
直到最近,康奈斯住在上西区为一位本年度需要经常出席公务演说的议员制衣,在那遇到了老同学安东尼。
他说自己效率不高,安东尼就说他得突破自我,他说自己灵感有限,安东尼就让他来试试,万一换个环境,能迸发出新的灵感呢?
康奈斯又说自己不擅长做女装,安东尼一拍大腿,说那更好了,霍德华裁缝店里遍地是金子,说不定他还能学到点什么。
安东尼言之凿凿,告诉他:“学无止境呀老兄!做人可不能眼高手低…”
于是,康奈斯·乔耶便来了。
他雇佣的马车行驶至裁缝店大门外,将他与他的助手阿道普放下来,又踱步到了路口,等待接客。
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仿佛被洗过一样干净,团云拂过屋顶,康奈斯回头看了一眼,他抖了抖银柄手杖,一瘸一拐朝裁缝店内走去。
露丝太太早就准备好迎接康奈斯·乔耶了,雷蒙德作为老板,自然也在一楼等候他。
知道康奈斯天生是跛脚,雷蒙德在一楼开辟了一间工作室给他使用,并缓慢的带着他往里走。
“早就听说乔耶先生的名气了,这次能请到您来帮我渡过难关,实在是我走了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