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雷蒙德在露丝太太的陪同中,热情地向康奈斯介绍着店铺,以及店里几位重要的客户。
楼上,学徒工作间内,一码皮粉绸布在埃洛伊斯的手中转来转去,细细绣上了花体字。
有费索夫人的姓氏,以及霍德华裁缝店的标志,生产编号,这块布会藏在裙摆里。
要藏好,跳舞时不能漏出来,但这却是品质的保证。
如果以后要卖二手旧物,有这象征手工级别的标志在,就能维持三分之二的价格。
埃洛伊斯做完这个,安柏瓦还在调整他手里的裁片。
范妮从屋子外面走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位新进店的杂工,是那个小姑娘,手里端着珐琅茶壶,小心翼翼地在移动。
“露丝太太给我们分配了一名杂工。”范妮在工作台边坐下,接过杂工倒的茶。
“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黛西。”
这小姑娘,目测十二三岁,个子略矮,金色头发在脑后盘成一团,她穿着一条有些不合身的绸裙,由于太瘦,连裙撑都穿不上。
埃洛伊斯冲她微笑,接过她手上的茶杯,她将黛西的脸记住。
“原本,露丝太太已经招满了四名杂工,但想起来安柏瓦手下的人太少,缺少一个跑腿的,就破例录用了她。”
范妮气定神闲谈论着,仿佛她从未做过最底层的杂工一样。
所以,黛西是安柏瓦这助手名下的跟班。
给学徒们端茶倒水,并不在她的职能范围里。
埃洛伊斯明白这一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来三十美分,递给黛西。
“黛西,你这周能每天顺手帮我倒水吗?”
黛西有一双蓝眼睛,她看起来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性格内敛,埃洛伊斯说什么,她都垂着头,不敢有二话,接过那两个钱,点头说好。
范妮蹙眉,她当杂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这规矩。
做杂工的,在工作间跑腿,天生就是要给学徒们端茶倒水的,谁还敢收学徒们的钱?
不过,范妮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跟着从口袋里掏了几十美分,叫那黛西拿着。
切,谁还缺这点钱?范妮不愿意在埃洛伊斯面前落了这种下风。
门外,有人经过,朝屋内吆喝:“雷蒙德先生请来的裁缝师到了,你们要不要下去看看热闹?”
…
第45章
康奈斯对待雷蒙德无微不至的热情, 有些难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他谦虚的推辞了一阵子。
接下来,雷蒙德向他介绍了, 前来露脸的各位助手和学徒, 以及他们的职能。
在这样阶级分明的地方,康奈斯只不停的转动他手上那柄手杖舒缓心情。
经过这些小动作, 雷蒙德看出来康奈斯的性格, 他便叫众人散去,继续工作。
他领着康奈斯在工作间一角的柚木雕花高柜面前停下,他打开门锁, 取出里面一沓一沓,用麻绳捆好的手稿。
“这沓是我父亲在世时留下的图纸。”雷蒙德指了指, 又拿出来一眼就能看出风格不一样的手稿。
“这是哈尔斯以前的手稿。”
雷蒙德没有评价好坏, 他知道自己在这上面没什么造诣,干脆交给专业的人来参考。
“我想,这对你接手店里的工作会很有帮助。”
康奈斯来了兴致, 他叫助手阿道普将屋门关好,又一瘸一拐的在一只洛可可风格软包高背椅上坐稳了,仔细拆开麻绳, 手指轻轻剥离出那些陈年的, 纸面已经变脆的手稿。
“这真是太好了……”他拿出老裁缝留下的手稿,又看看哈尔斯的作品, 一时间眼花缭乱。
这些东西是这家店铺最宝贵的财富,安东尼说的果然没错,换一个环境, 说不定能碰到意外之喜。
见康奈斯十分沉浸,雷蒙德也不打扰。
他朝角落里在收拾工具的助手阿道普招手, 带阿道普走出工作间,在过道里说话。
他先是讲清楚了他们的薪水待遇,康奈斯的薪水是四百美元一个月,阿道普是他的三分之一。
由于已经确定了并非长期工,只帮一个月的忙,所以这价格还算公道。
雷蒙德又给了他一张手写的工期表,说道:
“詹尔茨家的订单优先级最高,这户客人十分重要。
样衣已经试过,目前的进度已经在制作成衣,别的订单都没什么,只这个订单,需要你们即刻接手。”
阿道普是跟着康奈斯的缝纫师,相比起康奈斯,阿道普还算是个有规划的人。
他立刻打开笔记本,记录下来信息,马上就要跟着雷蒙德上楼去取。
一面上楼,雷蒙德又说:“除了固定的杂工,如果还需要搭把手,可以随时找店铺里的其他助手。”
阿道普点头如捣蒜。
半条街之隔,杜丽今天穿着一件鹅黄长裙,外套一件精致的薰紫色翻领长外套。
没有佩戴遮阳帽,她手里拎着金属夹扣提包,在一处精巧安逸的店面门口驻足。
这店铺是一栋齐全的小别墅,但算上阁楼也有三层,橱窗边上有一道刷着红漆的雕花黄铜把木门,杜丽拿钥匙开锁,推门而入。
一层的布局依旧按照习惯做成陈列和销售的柜台,往里走的小房间,是乔恩与文森的工作间,还有厨房,杂工间。
因为目前手上的订单不算多,所以员工们都不用早早的来,杜丽习惯了忙碌,忽然这么闲还有些不习惯,索性就提前过来。
哈尔斯昨日才将整个店铺调整成他满意的模样。
杜丽顺着转角的楼梯往上走,她进入二楼,轻轻推开哈尔斯的卧室门。
卧室里,除了床便是衣橱,以及一座斗柜,床头还有他的画架和散落一地的颜料。
哈尔斯蒙着头在被子里酣睡,她从斗柜上捡起几封被拆开的信。
从干掉的蜡封就能看出来,上面的印章是谢利芙裁缝店的标志。
她蹙眉,又看下面那封,好嘛,又是赫拉奇裁缝店寄来的。
杜丽不用打开也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一定是这些裁缝店的老板听说哈尔斯与雷蒙德闹掰了,想来邀请哈尔斯加入他们。
听见动静,哈尔斯醒来,他揉了揉眼睛,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轻柔的覆盖在她身侧。
她纤细的手指也着上一层光晕,质感仿佛油画。
他看了半天,忽然掀开被子走下来,从床头柜取出纸笔,往画盘里滴了牛胆汁调和。
杜丽转过身,看见衬衣半散袒露着胸膛的哈尔斯,她思索了几秒,才将眼睛挪开。
哈尔斯在最好的角度坐下,对她说道:“别动别动,我要把这些颜色留存下来……”
“这些店铺邀请你,你为什么不去?”
画笔在纸面碾过,他低着头:“为什么要去?”
“虽然雷蒙德没品味,但那些人更没品味。”
听他这么说,杜丽抿唇扯起嘴角,她把信放下,又拿出新做的工期单,说道:
“这两天来订制衣服的客人,预算并没有那么高,看来,我们这下不能使用最好的布料了。”
从前在霍德华裁缝店,就算用金线来绣花,都有客人能不眨眼的买单,但现在情况不一样。
如今来找哈尔斯做衣服的客户,是既希望有名店的手工,又大多奢靡不起。
哈尔斯的脸上漫出苦笑,他知道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我想,我能适应的,我父亲年轻的时候,不也是那么过来的吗?”
“这倒也是,不过,我过来的时候,路上看见似乎有一位新裁缝进了霍德华裁缝店,那人你应该知道,是康奈斯·乔耶。”杜丽说。
“请他?那应该是短时间应急。”哈尔斯知道这人平时不在纽约活动,心里生出些忧虑,他还以为雷蒙德能顺利找到一个长期的合作对象。
不过,哈尔斯很快调整了心态,他何必要费这样的神?那与他都无关了。
……
霍德华裁缝店,学徒工作间。
埃洛伊斯扶着一条黑纱料在缝纫机上穿梭而过,从这条笔直的线迹里抽出两道经线,捏把捏把,就成了一朵纱花。
她往这纱花上绣了些白色波点,才钉上帽檐。
费索夫人的订单,剩下的调试工作都由安柏瓦亲自把控,弄完了再拿去给康奈斯审核。
但埃洛伊斯与范妮也闲不下来,作为学徒,她们还有生产柜台商品的任务。
根据露丝太太的说法,这周她们得一人制作两顶女帽,两双长手套。
若是有空闲时间,最好再加几条男士领花,因为柜台里的存货不多了。
好在,她只说了要制作什么东西,其他什么都不管,埃洛伊斯也就自由发挥。
她计划,做顶纯黑色女士骑装帽,再来顶适合春季的波奈特草编帽。
帽芯也需要自己制作,于是她先完成了布面的骑装帽,粗麻布涂上厚厚的浆糊,覆盖软衬布。
晾干之后,再用烫手但不至于烧糊布料的铁球塑型,接着镶嵌黑缎,缝制,包边。
形状与男士高筒平檐帽有些相似,降低了帽筒,缩短了遮阳边,凹成翻檐造型,乍一看有些硬朗。
装上手造花,缎带,米珠串花,以及作修饰用的网纱。
范妮从厨房回来,她经过,瞧见埃洛伊斯完成了大半的作品,停下步伐,仔细观摩。
这物件给人的感觉,仿佛能想象到,它一定属于一位像天鹅一样骄傲又不张扬的年轻女人。
它的主人会戴上它,穿着最俏丽的骑装,策马在自家的林庄里驰骋,飒爽利落,开枪果断,任何人都比不上她。
范妮回过神,她沉默走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工作。
工作间内,出乎意外的安静而又忙碌,所有人手上似乎都有急需完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