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份上,许黟还能维持平静的态度跟鲍家说话,已是不容易了。见她不同意,就打定主意,去衙门报官。
他如此这般,张婆子才开始害怕。
连忙让他们等着,她去询问娘子都意思。
许黟就让何娘子趁着这会功夫,把秋哥儿的衣物收纳起来,这样他们等会就能离开。
四房娘子的陪嫁大丫头,拿着娘子的信件去陶家,问到许大夫的身份,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她与陶娘子说了许大夫这人,陶娘子就不淡定了。
这人和他们陶家大房嫡亲的郎君是好友,甚至与鑫家和邢家两家的郎君交往密切。她娘家人曾说的那个“大夫”,就是这位许大夫。
这下子,不放人也得放人了。
不仅要放人,还得让对方不把气撒在她四房身上。
他能如此有持无恐,怕就怕早知了她的身份,才敢如此。
陶娘子泄气地坐在锦凳上,扶着额头愁绪万千。
“娘子,咱们怎么办?”张婆子紧张地开口问。
她家娘子还要依仗着娘家,她是偏房出身,亲爹亲娘也要靠着陶家大房过日子。
要是得罪了大房的郎君,以后日子肯定不好过。
陶娘子下定主意,说道:“你代我出面,送份礼给这位许大夫,点上等的蜡烛两对,锦缎一匹,再送上四块足两的银珠子,当做赔礼送过去。再备一辆驴车,送他们出府。”
说罢,她还交代张婆子,这事不能让其他房知晓了。
……
鲍家四房娘子态度发生变化,许黟是不知晓的。他在看到张婆子送来的礼时,眉头挑了挑。
好在,对方还给他们备了驴车,许黟见何娘子急切地想回去,就答应收下礼。
张婆子见他愿意收下,立马面带歉意地忏悔:“先前不清楚许大夫与陶郎君相熟,是我等无礼冒犯了,望许大夫莫怪罪到我家娘子身上,都是我们这做下人的糊涂,你要是想骂就骂我罢。”
许黟:“……”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想着这鲍家四房娘子的身份,许黟叹了一口气,他纠不纠结无所谓,问题在何秋林如何想。
没有在鲍家继续待着,许黟和何娘子带着秋哥儿坐上驴车。
他们一路无话,只想着快快到家。
何娘子的双眼都哭肿了,她这辈子就没这般哭过。
到家后,待看到秋哥儿后背处一道道带血的棒痕,何娘子不忍心地撇开眼。
许黟沉声问:“这伤口有两天了,没给你上金疮药?”
何秋林摇摇头,说:“有让我喝药汤,不知是什么。”
许黟道:“何娘子,你先出去一会,我给秋哥儿处理下伤口。”
“嗯。”何娘子绞着帕子,虚虚地挪着步子出屋。
她没顾着哭,提着精神地去灶房里给秋哥儿熬煮米粥。
屋里,许黟在替何秋林解黏沾着血污的里衣,这衣裳在他挨了打后就没换下,上面沾着的味儿冲人。
许黟面不改色的解开,叫何秋林忍着点。
上药之前,他需要先将伤口处的血污清洗干净。
这打人的没有下死手,可伤看着依旧不轻,许黟检查后发现没有伤到肋骨和脊椎骨,稍稍为何秋林松了一口气。
阿旭端着盆进来,轻声道:“郎君,药汤煮好了。”
“放下吧。”许黟说着,拿着干净的帕子沾药汤,一点点地擦洗伤口处结成块的血垢。
何秋林疼得“嘶嘶”地低声叫着。
许黟问他:“怎么被打的?”
何秋林的注意力被他问得吸引过去,忘记疼地小声说:“那天,我在鲍家后院里清理石子,碰到了二房的郎君……”
这话捡起来说,就与张婆子说的有出入。
何秋林光顾着清理石头没有注意到这位郎君,就被他叫住,要他去拿一件把玩的小物件。结果这东西是坏的,就赖到何秋林的头上,拿他撒气。
何秋林是四房的人,就跑了,不想给他出气,结果惹了二房的人,二房郎君次日就上四房要人。
陶娘子不愿意给,遭殃的还是他,趁着何秋林不注意,拉着他毒打了一顿。
然而传出去的,却成了何秋林好高骛远,想着攀二房的高枝。
何秋林对着许黟无话不说,悲愤地说道:“黟哥儿,我不想回去了,那里就是个吃人地,我要是还回去,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许黟手中动作没停,他清洗了血污,就打开金疮药,将药粉撒在伤口处。
何秋林“嘶”了一下,听到许黟在问他:“你以后有何打算?”
他想着说道:“我把伤养好,就去跑商做买卖,等挣到钱,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员外,就不用被别人这样欺辱了。”
宋朝虽依旧实行的是重农轻商的政策,可对抑商的控制方面松动不少,不仅允许商人入仕,还有官吏与商人兼营商业等。甚至有的商人会和官员联姻来提升地位,如邢家、陶家和鑫家等,皆有和官员子女联姻来巩固地位。[注1]
这也是为何他们能在盐亭县上层社会里有一席之地的缘故。
不过,想要达到这样境界的商贾不易。好多都是已积累几代人脉和资源,才渐渐有了如今的地位。
何秋林有这个想法不奇怪,许黟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的。
在当下,能选择的路不多,除了行商之外,要么有一门手艺,要么就考取功名。
前者何秋林没有,后者他天赋和财力都不足以支撑他走科考这条路。
许黟上完药,就让他暂时不要想那么多,等伤好了,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何秋林听劝地点头,看着他感极涕零:“黟哥儿,要不是你,这回我怕是再也没法归家了。”
“不哭。”许黟道。
何秋林一边哭一边点头:“嗯,不哭。”
许黟轻叹气,安抚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这会是新的开始。”
何秋林本来还在哭。
听到这话,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哭了。
*
第二天。
许黟把鲍家送的礼中,挑了一对蜡烛,一对银珠子送过去给何家。
何娘子不肯收,许黟便道:“后面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何娘子不妨收下,这些也都是鲍家拿来的,我跑腿了一回,白得的东西送出去不心疼,你也别和我客气生分了。”
“我都还没谢你,再拿你的东西说不过去。”何娘子纠结,“昨日我只顾着照顾秋哥儿,都忘了给你拿诊金。”
许黟笑笑:“五文钱的事,何娘子记起来再拿就是了。”
何娘子肿着的眼睛一红,眼泪在眶里打着转,欲掉不掉的,模样憔悴许多。
许黟劝她注意身体。
后面,这鲍家送的礼,许黟还是留在何家没拿回来。
他去了医馆一趟,抓了炮制生肌膏的药材,回来后,背着药箱就出门去庞府。
许黟到庞府的时候,庞博弈正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听到许黟来了,立马喊他到前厅。
他在前厅吃早食,见着许黟就问:“许大夫,可要一起食早?”
许黟看着桌子上面放着清汤寡水的菘菜,和加了豆的豆粥,没犹豫地摇头。
“怎么不煮鸡子?”他问。
庞博弈:?
虽不知道许黟为何这么问,但一想到乡野百姓吃个鸡子不易,只有病了才舍得吃。他不吃的话,或许在许黟看来是不寻常的事。
庞博弈道:“昨日食过了,今日就不吃了。”
许黟却说:“鸡子分蛋清和蛋黄,其中的蛋清对你的偏头痛症有助效,不过只能食蛋清不能食蛋黄,一日不可超过二数。”
庞博弈问他:“这鸡子也能用于药物治病?”
“杂病偏论中,有用鸡子煮酒治风寒的偏方,还有用鸡子壳碾成粉末服用,治小儿软骨病的。”许黟看着他道,“这些方子有的出处不明,有的是道听途说,真真假假,得有病患用了这等偏方得到医治才能得出结论。”
可事实上,真的有那么多人愿意当这实验小白鼠?
或许有,在乡野里支个摊,挂着不要钱义诊的名号,就有不少身有疾病不舍得花钱看病的人闻风而动。
许黟是有下乡义诊的打算,不过嘛,还要再等等。
庞博弈表情古怪道:“既是别人道听途说,那这‘杂病偏论’又是从哪里来?”
许黟说:“民间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就有了这种听着就不靠谱的偏方。”
当然了,不是所有偏方都是假的,里面有用的还是挺多。
庞博弈动了动眉:“你自个是什么想法?”
许黟思索地想了想,简单地概括:“实践出真理。”
庞博弈:“……”好一个实践出真理。
于是,下一个被许黟选做实践的对象就变成了他。
经过昨天的炙针,再搭配散偏汤,庞博弈的头疾大为好转。
精神好起来,就有心情与许黟打趣两句。
这回炙针他有初次的经验,睁着眼跟许黟说起“毒药方案”。
“文济已派人去抓拿兜售毒药方之人,原来买了药方的村民,亦是将药材收了起来。”
许黟沉默听着,忽然问:“周围其他村,可有问过?”
庞博弈也想到这个问题,对他说:“我已让庞叔告知文济,这人想来狡猾,不会连着村落卖药方,许是从其他乡里而来,让他以五里为范畴进行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