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许黟说他不过十六,还没有娶亲,周爷爷震惊。
好年轻的大夫呀,他努力地睁大他的左眼想要去看清许黟的面庞。
可惜他的左眼视线太差了,只得看清许黟的面部轮廓,看不清五官。加上许黟举止沉稳,声音清朗,光是听许黟说话,着实分辨不出年岁。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想着去摸许黟的脸庞。
但手到半空,又颤颤巍巍地放下,这是大夫,他不能像对待孙子那般无礼。
“让许大夫见笑了。”周爷爷面带惆怅。
许黟淡笑:“无妨。”
他见周爷爷精神有些萎靡下来,又道:“周丈人,我先替你看下眼病,兴许能治好你的左眼。”
周爷爷闻言一怔。
旁边的周符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他惊喜问:“许大夫有办法?”
许黟斟酌地说道:“我看丈人的眼病,像是疳积上目,只是这病多发于小儿断乳后喂养不善,甚少有老者得此病。”
说罢,他沉思地询问周爷爷:“当年发病,眼睛可怕光?”
周爷爷提到当年事,苍老的脸上多出思索:“是有此事,当时白天里见了日光眼睛便痛,还会流眼泪,跟进了石头一样,揉眼睛什么都揉不出来。”
许黟又问:“晚上能看得清周围?”
周爷爷说道:“看不得清,模模糊糊的,有影子一样。”
许黟捋着思绪再问:“如厕粪便可正常?”
周爷爷有些难以启齿:“每回都是泻肚,但又不疼,就没管。”
许黟问完几个问题,再去检查周爷爷的左眼。
左眼的眼角处有脓液分泌物,球结膜充血,角膜晦暗干燥,眼颞上方有芝麻粒大小的灰白色斑点。
这些时日周爷爷眼睛发疼,食欲有所下降,也不如之前有精神。
但这两日孙子回家,周爷爷心里高兴,精神也好了一些。
尤其是,这回有媒妈妈说有小娘子愿意嫁给他孙子,他更是喜不自胜。
可惜孙子说那媒妈妈是光棍,是来骗人的。
周爷爷心情沉重地问:“许大夫,我这病真能治?”
“左眼能治。”许黟笃定道。
他收回检查眼睛的手,对周爷爷和周符道:“丈人的眼病是脾胃衰弱,元气损伤所引起。我先开一剂参苓白术散加味汤。先服用五日,看下药效如何。”
周符的呼吸粗重,沙哑着问道:“右眼呢?”
许黟看着他,说道:“右眼病灶太重,不能。”
周符收紧垂放在两侧的手臂,即便如此,这对于周家爷孙来说,已是难以置信的喜事。
许黟在他们爷孙喜出望外地眼神中,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研墨。
他所开的参苓白术散加味,出自《湿病条辩》,方子药用茯苓、党参、白术、鸡内金和神曲等十一味药材组成。[注3]
这药方具有补脾益胃,宣畅中土之功效。周爷爷的疳目成病已久,只用这药剂还不够,还需搭配针砭之术助效。
许黟出门只要带上药箱,就会把针砭带上。
他写完药方让周符过目,然后再服用药汤前,先为周爷爷针砭穴位。
周符点头,扶着周爷爷去到里屋,许黟再让他点油灯。
油灯亮起,许黟打开药箱取石针炙烤,他要针炙四缝穴。
四缝穴位于指掌面处,分别为四个穴位,它是经外奇穴,能导滞、消积。[注4]
许黟小心施针,时刻注意着周爷爷的眼睛有何变化。
待周爷爷的左眼角处流出一股浓浓的粘稠黄水,许黟收起针。
擦拭掉黄水,许黟让周爷爷睁眼。周爷爷眼皮打颤地睁开眼睛,不知为何,左眼的视野好似清明了一些。
他眨了眨眼,再看周围,好像真的看得更清了!
或者这小大夫,真能治好他的眼病。
第78章
炙针有效, 许黟就知自己辩证没有出错。
周爷爷所得眼病在中医里称为疳积上目,亦叫疳眼,在西医学里的病名是角膜软化症。
说到角膜软化症, 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得这病的都是几岁以内的儿童,几乎没见到有成年人会得这种病。
但其实,成年也是会得的, 只是概率很低, 极少数罢了。
许黟在见到周爷爷的眼病症状时,也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可在诊断后, 他基本能确定, 周爷爷得的便是疳目。
药随证变,他给周爷爷开的参茯白术散,也有进行加减。
在参茯白术散的基础上, 许黟增加了鸡内金、神曲两味药, 这两味药可以消食开胃,起到化食消积的作用。
而这些药,他正好都有。
鸡内金这味药材,在盐亭县的医馆里很少见,用于消化的药方里也不多。许黟得了这味药,就想着试一试效果如何。
他让周符跟他回一趟许家。
周符点头同意, 两人同乘牛车回到南街时,已是日中。
家里的两个小孩做好了饭, 将饭菜温在灶上, 等着许黟回来。
许黟抓药给周符,顺便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食。
周符摇头:“我得回去。”
许黟没挽留, 他只是出于礼貌留他吃饭。
周符既然想要回去,许黟想了想,对周符劝道,平时在家,多陪老人家说说话。
周符微皱着眉,似乎没听明白。
“为何?”
许黟:“你……”
他看着周符的神色复杂。
周爷爷见着个人就拉着说不停,是真的有原因的。
他从唐大叔的口里得知,周符的爹娘都去世了,只他和阿翁两人相依为命。周爷爷眼睛坏了以后,孙子为了挣到看病的钱,常年不在家,就周爷爷一个人孤苦守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久而久之,留守的老人要么刻板固执,孤僻不近人。要么就像如今的周爷爷那样,逮到机会就使劲地倾述,就怕又没人能听他说话。
后者,还是周爷爷心境开阔,能想得开。
过去半晌,许黟看周符是真的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轻叹口气:“周丈人年岁已高,素体不算康健,阿符兄这几年还是不要经常外出比较好。”
周符愣了愣神,有点听明白了。他拱手抱拳:“多谢许大夫告知。”
见他已经明白,许黟没有再多费口舌。
……
当夜。
庞家书房里,庞博弈在看完潘文济差人送到府里的书信,心情略显不错,唤了一声旁边守着的庞叔。
“大郎。”
庞叔上前,替他掖了掖衣领口,问道,“潘郎君在信里是写了何事?”
庞博弈说道:“上回那卖毒药方的‘半仙’抓住了。”
庞叔听到这话,也是欣喜:“那可是大好事。”
“确实是好事。”庞博弈押了一口温茶,在书房中缓步,一边与庞叔说道,“抓了几日,要是还抓不到人,文济这个县尉,当的可就不行了。”
庞叔慈和地笑了笑,不敢附和庞博弈的吐槽。
这话大郎可以说,他一个老仆却不能说。
他看庞博弈又喝了一口茶,面色微动。
“大郎,夜里寒气重,许大夫说你入睡难,切忌晚食过后多饮茶水。”庞叔提醒着,就把书房里的茶水给收走。
庞博弈见手边的茶杯没了,也不孬。
“你如今倒是听许大夫的话,不怕我这个郎君发火。”他挥了挥袖子,坐回到案前。
一手扶着宽袖,一手亲自研墨。
庞叔面色不改:“大郎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意妄为了,请以安康为重。”
庞博弈听到这话,挑动起眉梢笑起来:“好,听庞叔的。庞叔你明日就去请许大夫一趟,便来为我把下平安脉,看我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地听医嘱。”
庞叔哪不知大郎在想什么,无奈叹气,应了下来。
入夜了,庞叔不让庞博弈在书房里多待。
熄了书房的灯,庞叔举着马灯在前引路,庞博弈落眼在廊外,冷风呼呼吹着,墙边栽种的树木枝条鼓动摇晃。四面生寒,他手中有暖炉,却也难抵冷意。
“起风了?!”庞叔惊讶地低低叫唤了一声。
他身后,庞博弈舒展地眉梢微微一拧,这时候起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
另一边,许家。
许黟听得屋外“啪啪啪”作响,皱着眉打开窗户一角。
一阵冷冽的风灌了进来,冲得他脸部刺疼。
许黟皱眉,外面黑暗无光,不见月色。还没到小雪时节,这个时候天气骤然降温,让人总隐隐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