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记载这个时候还处于小冰河期,许黟以前只在书上看过,却从没体验过。
前些时候,虽天气冷得快,但也是能让人接受的程度。
但气温突然再次骤降,恐怕今夜忧心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心绪不宁地把窗户关上,出屋子去吩咐阿旭和阿锦两人,记得夜里多加两块木炭。
阿旭和阿锦搓着手,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今儿夜里屋里屋外都格外的冷,他们提前一个时辰加了木炭盆,还是觉得四肢发冷。
进了屋子里后,阿锦钻进被窝里暖身,朝着帘子对面的阿旭小声喊:“哥哥,今年我们就不怕冷了。”
“嗯。”
阿旭抿着嘴,往木炭盆里加了几块炭后,将水壶放在上头。
这样第二天醒来,郎君和他们就有热水可以用。
阿锦又道:“郎君屋里的床帐老旧得很,该是换一床新的了,明日我要去布料铺里买几尺做帐子的布料回来,这几日做好了就可以给郎君换上。”
阿旭说:“我去买,正好缺了盐,我要去盐铺里买盐。”
阿锦眼睛动了动,说她也想去。
“郎君说要多走走,不能整日都在屋里。”
“好。”阿旭没有坚持,跟妹妹说道,“明日儿我去郎君那里支钱,再买些米面回来放着。”
许黟爱吃面食,一斗面要比稻米贵,如今是阿旭在管灶房里的采买,他每回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等米面吃得还剩一半,就要买新的放在家里。
不过第二天早晨,他们去许黟那儿支钱的时候,许黟却说要跟他们一起去。
去粮铺之前,许黟先去到何家,询问何娘子要不要买米面。
“这天气怪叫人害怕,昨夜突然就起了大风,更是猖狂地叫了一夜。”许黟说着,话锋一转,“要是下了雪,这粮价恐怕要往上涨,得先在家里囤放些米面好。”
何娘子点头:“让黟哥儿这么提醒,是该张罗。”
她回屋,取了钱交给何秋林,让何秋林跟着许黟同去粮铺。
何家有小推车,何秋林推着小木车跟在刘伯驾着的牛车后头,行了两条小街,就到了南街的粮铺。
等他们到时,发现今日的粮铺,排队买粮的人比往日还多。
看样子,不止他们要屯粮,其他百姓家里,也都纷纷跑来买粮食了。
许黟和何秋林在旁边排队站了一会儿,就听得周围的人在七七八八地讨论着。
“听说了吧。茂州那又有羌人冒犯掠夺,有好几个县都被抢了粮。”
许黟微垂的眼睑一睁,看向说话的汉子。
那汉子还在跟同伴继续道:“听闻府城要往茂州送粮,府城那的粮价早两日就涨了,一斗就涨了十六个钱了。”
一斗粮食涨了十六个钱,一石就得多涨一百六十个钱。
这消息顿时在人群里炸开。
“这价,还让人怎么活啊!”
“昨日我买的时候,一斗稻谷就已是四十八文了,比月中就贵价了六文钱。”
“没想到还要继续涨,这茂州被抢了粮,怎么要我们府州出粮?我们就不缺粮了吗?”
“正是正是,再这么涨下去,谁还买得起粮食了。”
“……”
周围议论声不断,却没有一个人离开,继续守着,等粮铺开门。
许黟和何秋林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担忧。
每年冬季,粮价都会上涨。
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粮价涨得太快,让人惶恐不安。
尤其是粮食涨价,还有这么多人排队买粮,这情况比许黟想的还要糟糕。也许在盐亭县以外,许黟不知道的地方,有的地方已出现断粮的情况。
要是真的如此,那就不止粮食涨价了。
许黟的目光扫过这些排队的人,从这些人里,他看出不乏有四处走商做买卖的。他们的消息更加灵通,待粮铺开了门,就几石几石地往外搬着粮。
轮到许黟时,粮铺里的粮食已抛售出一半。
那忙碌的店小子看着许黟,已心如止水地问:“要多少?”
许黟道:“要五石。”
话音一落,店小子有了新的反应,买五石粮食不少。
前头有几个这么买的,都是跑商的,打算拉着粮食去那些粮价更贵的去倒卖,趁机挣钱。
不过他看面前穿着碧青色长袍的少年郎,不像是四处跑商,身上没有那股圆滑的奸诈味儿。
店小子手指飞快地敲打算盘,算完说道:“今个的粮价,一石稻谷是五百二十七文,买五石要两贯钱又六钱三十五文,不赊账。”
许黟颔首,从钱袋里取出一锭碎银子。
店小子拿着碎银子称重,是二两八钱。他折成铜钱换算后,串了两串小钱,又十一个散钱给到许黟。
这白银的价值比普通的铜钱价高,折成散钱,有时候能多出十几个钱。
算好钱,粮铺里搬粮食的壮汉,就将一石石粮食搬到许黟乘坐的牛车上面。
何秋林看着许黟买了五石粮食,眼里露出羡慕。
可惜何娘子只给了他一贯钱,连二石稻谷都买不到。
于是,何秋林买了一石稻谷,一石豆子。
两人买好粮,回去路上遇到几个都要去买粮的街坊。
许黟拉着他们问是发生何事了。
被拉住的街坊看到是许黟,就耐着心地说道:“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北边那儿数日前就闹灾了,县城里的粮铺得了消息,纷纷把价给往上涨,再不买的话,好些人担心,后面还会涨。”
“咦?许大夫是买粮回来了?”另一个人看许黟坐的牛车装满粮食,惊讶地问。
许黟道:“我今儿去粮铺里卖粮,见粮价涨得高,就多买一些囤着。”
那人咂舌,只听过粮价便宜的时候买,没见过涨价的时候才屯粮的。
不过,他已经来不及多想,道别了许黟他们后,脚步略有些飞快地往粮铺赶去。
旁边的何秋林忧心忡忡地看向许黟:“黟哥儿,你说北边那真的闹灾了吗?”
许黟微摇头:“不知。”
他心里也担忧。
何秋林紧张说道:“要是真的受灾了,那这粮价还会涨的。”
“嗯。”许黟拧着眉,心绪不高地与何秋林坐着车回到家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地把牛车里的粮食卸下来,让刘伯也多去屯一些粮食。
刘伯唉声叹气,说道:“我家里有粮,秋收攒着几石稻谷和几石菽嘞,不过已吃了不少,还是要去粮铺里买一些。”
他今天听了一嘴粮价涨的话,整个人都惶惶不安。
这粮价一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为煎熬的,他们一家算下来十几口人,每天光消耗粮食就是一笔不小的数。
他家里能囤着几石粮食已是侥幸。但多的是家里无多余存粮的,尤其是那些家里人丁少的,种的粮食交了税赋,剩下能嚼口的就不多了。
众人在沉重的气氛里各自回家。
……
接近午食,许黟在诊堂里接待一个来看受寒泻肚的病人。
他问诊完没开药方,直接抓了一把葛根和黄苓包在黄麻纸,让病人回去煎煮服下。
病人拿了药离开,许黟起身走动,就见到庞叔双手拢在袖子里往许家院子过来。
庞叔是来请许黟去庞府的。
想着上回的约定,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许黟便带上药箱,跟着庞叔去见庞博弈。
这时的庞博弈,早已让小厮把炉子备好,又让闲汉去买些盐亭县可口的点心回来。
冬日里盐亭县的人家爱吃油炸的面点,外面裹着层糖霜,吃着时酥脆,嚼着会“咯咯”的响,除了不够雅致,其他都让庞博弈非常满意。
小厮让灶娘做了热腾腾的红枣茶,提着过来放到炉子上面温着。
再去给熏着的香炉加一小撮沉香末,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都缭绕着沉香的雅淡木质香,又因香婆调的香还加入了豆蔻、白芷和茯苓等,这香熏着,让人心神舒畅,纳食也香了。
许黟到的时候,闻着这香,有些被惊艳到。
他轻嗅了一番屋里缭绕的香气,闻出几味熟悉得不能熟悉的药材,就知晓庞博弈今日用的是养生药香。
这养生药香难得,都是香婆根据主顾家的要求调制的,可以说是独此一份。
当然了,这种调制是在基础香里加味,偶尔也有失败的时候,制出来的香,里面的香料互相充斥,其味难闻。
许黟放下药箱,对着庞博弈行了个礼,微笑道:“庞官人一别三日,气血看着好了不少。”
庞博弈对他招手,让他坐下来说话。
“我今日让庞叔请你来,是有好消息与你说。”
许黟顺势坐下,心有所想地问道:“是毒药方一事?”
“对。”
庞博弈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说道,“文济昨日差人送信与我,说那贼子在二十里外的村庄子里抓到,人已带回来审问,不日便会有新消息传开。”
能抓到人,是再好不过的了。
许黟高兴地问道:“这人可有交代什么,比如他卖出去的药方里,还有别的吗?”
庞博弈看他如此心急,笑道:“这事急不来,有文济把关,定不会轻饶此人,只要他能老实交代,我们就不必担心他都做了什么坏事。”
许黟听罢,也知道自己心太急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