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闻言笑了下:“这病不难医,用不了多少银钱。”
言下之意,他一个人也是能负责得起。
鑫盛沅和陶清皓见状,互看一眼,心里有了主意。
“见者有份,这人是我们一起救的,那救他也得有我们一份。”陶清皓说道,“许黟你出力,就让我们出银钱好了。”
如此说好,这骡车抵达金鹅山脚下。
上山的路只能靠两条腿,许黟见着这人还没醒来,想了想,就去找在山脚处摆摊卖香火的摊主,他愿出二十文,问他可愿意背一个人上山。
卖香火的摊主以为自个听错了,震惊道:“二十文?”不是二文钱?
许黟重复道:“阿叔,是二十文。”
确定是二十文,摊主哪有不乐意的,后面几个小摊听到还有这样好的事,纷纷来问,他们也可背人上山。
这金鹅寺香火不绝,来此祈福的人里,除了附近的百姓,还有好多富贵人家的娘子们。娘子们轻易不露面示人,戴着帷帽不好上山,就会请挑山夫抬着小轿上去,打赏十几个钱,就已是十分阔绰。
许黟不需要那么多人,他还是选了最先问的那个阿叔。
接着,陶清皓掏了钱给这位阿叔,让他去把车厢里躺着的人背下来。
没多久一行人上了山。寺庙里的小沙弥看到他们背着个昏迷的人上来,连忙带着他们去到一间禅房,再跑去喊寺里的师父。
“可累死我了。”陶清皓喘着气,歪歪斜斜地瘫坐在蒲团上面,看着被安置在床榻的人,想了想问,“他怎么还没醒?”
“快了。”许黟打开药箱,拿出针砭,为他炙针。
许黟刚给他炙针完,这人便呻吟几声地悠悠醒过来。
青壮醒来,缓了缓神就想说话,他虚弱地张了张嘴,嗓子眼却疼得厉害,张了半天都没能说得出话。
“他这是怎么了?”鑫盛沅皱着眉问许黟。
许黟看着床榻醒来就想爬起来的汉子,默不作声地拿着禅房里的水壶,倒了一碗水递过去给他。
青壮死寂沉沉的眼睛动了动,立马抓住碗沿拼命地灌到嘴里。
“欸,你慢点。”
“没人跟你抢,你要是饿了,我们车上还有点心。”
青壮喝完水,似乎有了些力气,这回他再去看围在他身边的人,个个穿着花贵锦缎衣袍,那袍子漂亮得很,隐隐泛着精美的云纹,都是用贵重的丝线一根根织就而成。
他呆愣地看着,脑海里想着,他被这些高不可攀的富贵子弟给救了……
“许黟,他这是被冻傻了吗,怎么呆呆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良久,鑫盛沅诧异地扯了扯许黟的袖子。
许黟:“……”
他目光从这青壮的脸上扫过,看出这人似乎受到了刺激,却不知是什么。
沉思半晌,许黟便让邢岳森他们先出去候着。
此时金鹅寺的师父随着小沙弥过来,看到邢岳森等人,连忙双手合十地请他们到隔壁禅房歇息。
至于这刚醒过来的青壮还十分虚弱,许黟就交代寺中的师父熬一碗米粥过来。
很快,拥挤的禅房只剩许黟和青壮。
许黟平易近人地坐到床榻边,与他面对面相看。
这青壮动了动手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许黟。
许黟平静地说道:“在下许黟,是一名游方郎中,适才是我与友人们在路边发现的你,把你带来这金鹅寺里。”
“你们救了我?”青壮哑着嗓子问。
许黟颔首:“是的。”
他顿了下,缓缓问他,“你为何倒在野外,可是盐亭县人?”
闻言,青壮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面部肌肉都在控制不住地抽搐,他死死盯着许黟,像是想到什么,紧接着痛苦喊道:“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原来,这青壮是从西充县逃难来的。
西充县本县受灾不重,严重的是周边几个村落,一夜之间大雪封山,村民们都被困在山里出不去。
青壮所在的村落,离着山脚近,暴雪来得突然,他们村里人都没来得及准备,就都被封在山里出不去了。
暴雪封山五日,还没有人来搭救他们,再这样下去,他们肯定必死无疑。他作为村长儿子,于是决定带着几个同村人一起找出山的路。
这双手的冻疱便是刨雪刨土刨出来的,可他不敢停,漫山遍野都是茫茫白雪,好似一停,他们就丧命在这里。
他与同村人好不容易从山里跑出来,还没到县城官府,路上再次遇到大暴雪迷路。
同村人都冻死了,就他坚持着走到这里,再也坚持不住晕倒过去。
“求求大夫,救救我们村里人吧。”青壮踉跄地从床上爬下来,跪到地上恳求,“我们村里有二十六户,两百多人呐。”
这雪封山数天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得死啊。
许黟看得心头沉重,眉头紧锁地急忙把他扶起来坐好:“你且与我说说,你们村落在哪里。”
“好……好……”青壮泣不成声。
……
禅房的门打开,许黟脚步飞快地来到隔壁房。
邢岳森都在房里焦急等着,见着他出来了,赶紧走过来询问如何了。
许黟语速飞快道:“他是从西充县逃难来的,他们村已被雪封七八日有余,得尽快派人去官府,让官府派人搭救。”
“竟是从西充县来的!”
大家惊呼,盐亭县离西充县可是有上百里远,这人究竟是靠着什么样的毅力才能坚持到这儿。
一想到他们救了这人,几个人都很激动。
“许黟,这事交给我们来办。”邢岳森很快就想好对策,把事情拦了下来。
这件事关系重大,西充县虽与盐亭县相靠,所属管辖的府州却不同,如今的西充县隶属果州管辖,盐亭县的官府轻易掺和不得。
邢家和鑫家,他们两家都与官员有来往,让他们出面再合适不过。
两人没有耽误,让小沙弥取笔墨纸砚过来。
旁边的陶清皓想帮忙,却发现他家与官府的关系,还没有邢家和鑫家的好,轮不到他家出面。
陶清皓:“……”
不是,大家都是同为商贾子弟,怎么到头来,就他家略有些拿不出手了。
许黟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清皓,你去问下寺里的师父,这米粥可熬好了?”
陶清皓收起思绪,点头道:“我去问下。”
他走出禅房去找寺庙里的师父,房里,小沙弥把笔墨纸砚端了过来。
“施主们,东西拿来了。”小沙弥说罢,放下东西离开。
邢岳森对许黟道:“我书写一封,让车夫先送回府里,想来家父收到信,会派人送往县令府邸。”
说罢,他又道,“这事急不得,还得派人去到西充县查清楚,不能只凭着一人之言。”
“不错。”许黟点头,“是该查清楚。”
既如此的话,他就想到庞博弈和潘县尉二人。
这两人几日前还得了他写的赈灾计策,要是将此事报给他们知晓,兴许能在这件事上加一道保险。
思到这里,许黟对他们说:“再替我送一封到潘县尉府中。”
邢岳森抬眉:“?”
鑫盛沅看向许黟:“你认识潘县尉?”
许黟解释道:“之前与潘县尉有过几面之缘。”
不管是潘县尉,还是身份不明的庞博弈,这两人里,要是有个人能直接做主,比邢岳森和鑫盛沅通过家里的关系联系官府,更加直接快速。
西充县的灾情等不得,若不是,他倒不想出头。
鑫盛沅吃惊,他都没和潘县尉说过话:“!”
有回鑫府设宴,宴请了潘县尉来府里,他只就旁看着,没有机会上前。
“黟哥儿要是能在潘县尉面前说得上话最好了,也能省去几趟麻烦。”邢岳森笑了笑,说道。
他信许黟说的话不假,直接为他铺了纸张,将毛笔转递到许黟面前。
许黟提笔斟酌片刻,落笔书写。
没多久,许黟和邢岳森等人写完信,等笔墨干透,几人把纸张折叠封进信封,糊上封口。
这时陶清皓也回来了,看他们都把信写完,就说寺庙的师父已拿着米粥喂了那青壮,那人能下地走动了。
“我且去看下。”许黟起身,对他们说。
邢岳森点了点头,道:“我去派人送信。”
大家分成两路,许黟回到禅房给青壮再度诊脉。青壮激动的情绪有所平复,许黟就与他说,已派人送信给官府。
他听得这话,激动地站起来给许黟他们行礼致谢。
行礼完,青壮半跪在地,郑重道:“多谢许大夫,多谢几位小官人的救命之恩。小的无以为报,愿意为你们做牛做马,感恩各位小官人能出手救我村里所有村民性命。”
鑫盛沅“欸”了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红脸颊:“你快起来,我也没有帮你什么。”
陶清皓在旁附和:“只是尽了绵薄之力,希望官府那边会有所行动。”
许黟让他起身:“你暂且在金鹅寺里养伤,待伤口好得差不多,再回去。”
青壮知晓他如今这状态回不去,便听从地留了下来。
而后,许黟写了一张药方交代给寺中的师父。
他为青壮开的是桂枝芍药汤,此方所用的药材为桂枝、陈皮、甘草、生姜、白芍等,具有解肌温脾的功效,主治太阴伤风,自汗,手足自温等。
而其中的主药桂枝和白芍,桂枝具有解表散寒、温经通脉的功效,白芍具有柔肝缓急、止痛调经的作用,再加入能驱寒的生姜,有利水健脾、祛浊化湿的甘草和陈皮,合成药剂,便对冻伤冻疮有很好的治疗效果。[注2]
许黟开完药方,交由金鹅寺的师父:“这几日就要多麻烦师父了,这药汤一剂两服,九分水煎煮为五分,食后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