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记住了,施主可放心。”接待他们的师父微微笑着拿过药方,他粗略一看,就道,“寺中的仓库里有这些药材,贫僧这就去抓药。”
“等等。”
一旁的陶清皓叫住师父,他终于等到机会,怎么都要表现一二。
“这位汉子的治病钱由我来出,饮食居住一概从我这边走,这两日我派人送些补身的药材过来,也一并炖煮成养生汤送过去。”陶清皓说罢,从怀里拿出用锦缎做的钱袋,取出一张十两的交子递给他。
许黟眨了眨眼:“……”他这是交了好几个阔绰的朋友呀。
寺中师父是见惯香客们出手大方,陶家又是县城的大户人家,每回上山烧香,捐的香火钱不下十贯银钱。
他从善如流地接下交子,微笑道:“陶施主放心,贫僧自当全力照顾。”
……
潘府,书房。
潘文济脸色阴沉地听着从西充县传递回来的消息,垂臂站在案前的下属后背冷汗涔涔,冬日里都惊厥出一身冷汗。
“还有呢?”潘文济问他。
下属微微垂头,不敢隐瞒地说:“西充县虽已派了上百乡兵前去受灾的地区赈灾救援,只是效果甚微,好些被封堵的道路还没疏通,我们的人在外围就被拦住不让靠近了。”
作为潘县尉的下属,他也不明白潘县尉要他去探明西充县的灾情有何用处。
尤其西充县离着盐亭县这般远,那边归属果州管辖,潘县尉想要升官,也该对潼川府的差事上心才对呀。
“此事务必再去探明,速速回禀。”潘文济沉声吩咐他,再拿一信物给到下属,要他前往果州一趟。
下属得了命令,恭敬地行礼退出书房。
潘文济在书房里来回思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西充县的灾情频频传出来,周遭几个大县捐赠物资、粮食不少。
有这么多赈灾之物,即使灾难严峻,也能妥善安置这些灾民才是。
但得到的消息却是,如今西充县里,有不少流离失所的灾民无依无靠。县府的人发放下来的物资少得可怜,施舍的米粥如同清汤,已有二十个余人在城外河畔丧命。
那条河贯穿数县……乃紧接着盐亭县的水域河流,要是那边发生疫病,盐亭县亦会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潘文济的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少年郎的面容。
这少年,几日前说过这话。
潘文济沉声喊道:“来人,备车去庞府。”
下一刻,备好车的潘管家匆匆来到书房。
他手中拿着书信,敲了门入内,躬身举到潘文济的面前。
“郎君,适才厮儿来禀,说有小童送了封信过来,信上留的是许大夫的名字,小的不敢私自做主。”
上回他私自做主,压下庞府的消息,已得了郎君一顿斥责。
这许大夫与庞府挂钩,他想着莫非也是庞府的事儿,哪敢耽搁,拿到信就第一时间来书房。
潘文济听闻是许黟递来的信,眯了眯眼,接过书信撕开封口。
将里头的信纸打开,他看着上方有条不紊地书写着今日所求事件的整个来龙去脉。
看完,潘文济心里头生出浓浓火气。
雪封数日,无人救援……
短短几句话,像是什么都说了。西充县的官府无能到这种地步,真叫潘文济心里没来由一阵悲凉。
他深深地喟叹一句:“罢了罢了。”
话音落地,他背手拿着书信走出书房,门外小厮小步跟在后面,随着他上了骡车,出发前往庞府。
*
话说回许黟等人,他们今日前来金鹅寺主要是为了点长明灯祈福。
与他们一同前来祈福的同窗们在大雄宝殿等了许久,只是迟迟不见他们人影,就先提前去到后殿祈祷点灯了。
等许黟他们过来的时候,这些同窗已点了灯,有的去殿外赏雪,有的诗兴大发。
看着满山皑雪,许黟等人缓步来到后殿。
这后殿灯火通明,红漆木架上面,放着一盏盏明亮耀眼的油灯,照得整个大殿金碧辉煌。这油灯便是长明灯了,亦是为生者、死者祈福。
里面有一个小沙弥在打扫,见着有香客过来,停下来低头行礼,问道:“几位施主是来点灯的吗?”
许黟看着他,温和道:“是的。”
“施主们随我来。”小沙弥引着他们来到殿堂的后方,还未点燃的长明灯就在这处的架子上叠放着。
这长明灯点燃后,会放在殿中长久不灭,不过期间得给寺庙施钱资助,也叫做“香火钱”,以此来维持长明灯能长久不灭。
邢岳森他们对此再熟悉不过,拿出早备好的银钱,放置在装着香火钱的盘子中。
许黟经他们的提醒,也提前一日备好银钱。
等他们施助香火钱后,小沙弥为他们取下油碟,一盏盏的倒上香油。
第82章
点上长明灯, 许黟心里的记挂像是有了寄托,他在心底默念几句,睁开眼时, 眼前的视野变得更加清明。
他对着旁边的小沙弥双手合十鞠了一躬,从满是灯火的殿堂里出来。
外面,寺里的小沙弥将积雪堆扫在两旁,树木枝头上的雪却是无人抖落, 压得枝头低垂, 偶有发闷的“啪啪”作响,来告知路过的人们, 又有枝丫被厚重的积雪压折。
许黟站在飞檐下看了一会儿, 后面有脚步声过来, 他侧目看去,是邢岳森出来了。
“外面冷,黟哥儿怎么不在里面多待一会?”邢岳森问道。
殿里有数百盏长明灯, 与外面刮着冷冽寒风不知要暖和多少。
这外面站着没多久, 露在外的脸,光呼吸都觉得鼻子冷得很,更何况许黟手里没有暖炉。
邢岳森蹙眉:“我去给你拿个暖炉。”
“不用。”许黟朝着他摇头,“我不冷。”
邢岳森叹了口气,问他:“你可是担忧西充县受灾的百姓?”
许黟目光落在一处被雪压得欲折的枝丫上,说道:“这世道艰难, 天灾人祸数不清,苦难之人活着不易, 但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很有限, 我不过是感慨罢了。”
邢岳森眯了眯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灾祸无情确实令人唏嘘。”说着, 他就同许黟道,“每年这个时候,城里也有不少人家施粥,今年也快到了。”
盐亭县商贾云集,邢家在里头也是排得上号的,年年都会布棚施粥,今年也不例外。
他家已在月初就在筹备此事,正巧今年轮到邢家三房在操办。邢岳森作为三房的小郎君,又是家族里最有前途的嫡出子弟,这次筹备施粥的事宜,就是他在负责。
“施粥?”许黟眼睛微微亮起。
邢岳森见他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便跟他说道:“每年仲冬和季冬,城里就有数户人家在城隍庙外和城外依次施粥,今年轮到我们邢家打头阵,要在城隍庙布棚,也就是下旬时候。”
会有这种好善乐施的场面出现,还要从八年前说起。当年新上任的县令想要做出效绩,就请了城中十几大户去府衙商谈救灾一事,后来他们商谈出来的结果就是施粥布善。
一来可以赈济贫寒饥民,广种善根福田,能以此行德积善。
二来只需要几石十几石粮食,就能在县令面前博得好感,且受到官府褒奖。
这种两赢局面,都是大家乐于看到的。
后来为何还会一直延续下去,有的是本身就乐于施善,在冬日里就常布施贫寒之人。有的则是落不下面子,别人都在依旧施粥,你怎么不施了?
况且每户人家只需要轮着施粥两天,一日所用的粮食,也不算太多。
许黟听得咂舌:“……”
邢岳森笑了起来,对许黟说道:“这回,我家不仅要施粥,还要请大夫义诊,我与父亲商定,想请妙手馆里一名大夫坐诊,另外一名嘛……”
他目光认真地看向许黟,问他,“黟哥儿可愿意前来?”
“你想让我去?”许黟有点意外。
邢岳森断定:“想!”
“县城这些大夫里,我最为信的就是黟哥儿和陈大夫,陈大夫年岁已高,不适合义诊这样的阵仗。我想请黟哥儿,是因为情,也是为了城外苦难的百姓,有你出手,我比任何人更加放心。
此为我私心,黟哥儿要是觉得我冒犯了你,那就冒犯吧,作为友人,要是惹你怒了,你就骂我几句,我都会一一收下。”
邢岳森认真地说完,对着许黟行了叉手礼。
许黟眉梢轻抬,眼神里多出一丝笑意。
他轻声道:“有何不可。”
邢岳森猛然抬起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而后,皆是真情实意地笑出声来。
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许黟和邢岳森同时转头看向台阶处。
有个穿着青灰色短袍的小厮揣着手快步地踩着台阶上来。
他匆匆忙忙地来到邢岳森道面前,行揖喊道:“森郎君安。”
邢岳森本舒展的眉头微皱,问他:“何事?”
小厮快速地说道:“老爷收到信了,差小的喊郎君回去,说是有要紧事商议。”
“知道了。”邢岳森应了他,略有些遗憾地对许黟道,“看来我得先回去了。”
“邢兄,我与你一起。”许黟说。
这天灰蒙蒙的,看着恐怕是要下雪了,雪路难行,还是早些回家才好。
他们去前殿寻鑫盛沅和陶清皓,两人得知他们要回去,也要跟着回去。
一行人下了山,骡车刚行驶到半路,天空就飘起雪。
“下雪了。”许黟轻声唤了句。
飞雪如絮,无法,骡车的速度缓慢了下来。
邢岳森怕路上耽搁,就让跟随着过来的小厮先行一步,他们的车辆人多,只能在后面跟着。
行车慢慢,他们望着外面的飘雪,一边聊起各家准备施粥的事宜。
今年邢家打头,后面就轮到陶家和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