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垂下眉眼地从怀里掏出手帕,放在诊脉处,再将手指搁在切脉的脉搏上方。
隔着帕子,脉象感知变弱。
许黟切脉的时间较之前长了一些。
旁边的江苏玉等得有些心急,看着沉着脸不说话的许黟,变得更心慌。
“许大夫,我姐姐如何了?”
许黟没有立即回他,而是再度切脉一回,让江娘子换左手给他。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看向江苏玉道:“小娘子这是气血郁滞,胎元受损。”
“严不严重?”江苏玉看向姐姐,又看了看许黟,“会不会危急到肚子的胎儿?”
这是姐姐和姊兄第一个孩子,他姐姐在有了这个孩子后,心里就盼着孩子能平安出生。
他不想看到姐姐难过。
许黟道:“不严重,是由起居不慎,行路劳累引起,以至气血逆乱,需得益气补血,补肾固胎。”
但他看江娘子面色虚白,下肚坠痛,恐怕还有其他原因引起。
许黟目光扫向周围,最后视线落到悬挂在窗沿边的熏香锦囊上面。
他问道:“那锦囊装的是何物?”
江娘子半撑着身子起来,轻弱道:“是相公送我的安神香,里面放的都是安神的药物。”
许黟道:“可否给我一看?”
江娘子点了点头。
于是,她旁边的江苏玉就把锦囊解下来,递到许黟面前。
许黟把锦囊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到手掌心,有檀香、佩兰、白芷、艾草等药材。
这些确实都是可以安神的药物,其味浓郁,长期戴在身上能起到行气温中,安神醒脑的效果。
许黟以为是他想差了,或许真的只是舟车劳顿引起的气血逆乱。
他刚要把这些药材装回到锦囊里,就瞥见锦囊处有一些沉褐色的粉末状。
他一顿,捏起这粉末在鼻尖嗅了嗅。
是麝香。
有人把麝香研磨成细粉,一起装在香囊里,而这香囊装有檀香、佩兰等味香之物,要是不仔细分辨,很难被发现。
许黟:“……”
许黟把这些药粉倒在手心,伸到江苏玉面前。
他沉稳道:“这是麝香,孕者不可长期佩戴,要不然很容易引起胎儿不稳。”
“麝香?!”
两道声音一同惊呼出来。
江苏玉立马捏了些闻了闻,果然是麝香!
旁侧的杨婆子急忙地近身过来,想要拿去那锦囊,许黟早有提防地侧开距离,没让她成功地拿到手。
杨婆子意外地愣住,有些震惊地开口:“哪里来的麝香,不会是你胡言乱语吧,这可是大郎送给娘子的锦囊。”
言下之意,难不成大郎想害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成。
江家姐弟心底皆是生出寒意。他们都知道,韩相公不会做这等下作的事,但韩家其他人可不一定。
江苏玉面色难看:“是这锦囊的缘故,才使得我姐姐胎儿不稳的?”
“不一定。”许黟摇头,不敢妄然下定论,“这佩戴有几时了?”
江娘子心有余悸道:“从我怀胎起,相公就送了这锦囊。”
从怀相来看,已有六个月余了。
也就是说这锦囊戴在身上有六个月的时间,怪不得。
姐弟俩看到许黟的表情,就知她有腹痛之兆,这锦囊便是罪魁祸首。
他们再去看那锦囊,眼神里已全然不同。
只杨婆子心里头非常的不安,她知大郎不会做此事,那么敢在锦囊里下手的,就不超过三个人了。
想到此,她就心神不宁,虽然她不喜这个江氏,可说到底江氏她怀的孩子是大郎嫡亲的孩子。
“娘子,这锦囊万万不能再戴了。”她喊道。
这车厢里的人,谁会不知这锦囊的危害。听她这般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江娘子捂着肚子询问许黟:“我肚子里的孩子可会出状况?”
许黟道:“从脉象上看,情况不算坏,但不宜再舟车劳顿。前方就是盐亭县城,在下提议,还是先歇息几日养胎为好。”
至于如何养胎,许黟表示他会开一张药方,江娘子去了县城,就可以去医馆里抓药。
江苏玉看向姐姐,轻声道:“阿姐,我们听许大夫的。”
“可是……”杨婆子又忍不住地想说话了。
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苏玉看过来的眼神吓得咽了回去。
江娘子对着弟弟点头,而后对许黟道:“麻烦许大夫了。”
她又道:“这锦囊一时半刻离不开身,可有何法子能让其不影响到我?”
许黟沉思,见着车厢矮几下方,摆放着几个做工精美的笼箱,右手边是漆面描金的梳妆盒,后面是几个绘兰花玲珑小手青花瓷瓶,不过巴掌大小,上面盖着木雕盖子。
许黟收回视线地说道:“放在瓶子里亦或箱子里,不要打开就可。”
江娘子闻言,就知该如何做了。
而后,许黟就把这锦囊复原,将其归还给江苏玉。
他问江苏玉要了笔墨纸砚,在车厢里席地而坐的持笔写药方。
许黟为江娘子开的是寿胎丸,搭配着圣愈汤一同服用。
这寿胎丸,是以菟丝子、桑寄生、川续断、阿胶四药合成。其中的菟丝子、桑寄生和川续断轧细成粉,阿胶用水融化后,加入到一起和成药丸。
方中的中菟丝子可以滋补肾精;桑寄生和阿胶是养血安脂的中药材,制成药丸具有补肾安胎的作用。[注1]
许黟看江娘子在得知锦囊里有麝香后,脸色变得更差了。
就知这事对她影响颇大。
而另外的圣愈汤,它主治补气补血,心烦不安。药随证变,许黟在药材和药量上都做了加减。
这方子记载于《医宗金鉴》,即四物汤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这四种药,再加人参、黄芪,而许黟再加了一味艾叶炭。对于江娘子而言,四物汤它可滋养气血,人参、黄芪是补气固摄,艾叶炭则可止血固胎。[注2]
这寿胎丸和圣愈汤两个药方结合起来,能更好的补肾固胎,益气和血。
许黟把辩证出来的病机和药方都写了出来,接着就交给了江苏玉。
他看江娘子肚子还疼得难受,就问他们,车厢里可有针线。
江娘子不知他要针线有何用,不过车厢里倒是有针线盒的。
她看着杨婆子,让她把针线盒拿出来。
杨婆子这一路来想仗着大太太的气势压人,但这姐弟如今是不顾忌她了。
这少年大夫瞧着有几分手段,且江氏胎像不稳是因为长期戴着锦囊,要不是这人发现锦囊不对,后面不堪设想。
她转过身,在一个箱柜里翻出一个精巧的漆面盒子抱在怀里。
她没有急着给许黟,而是说道:“这是娘子的针线盒,许大夫你要什么就直接和我说,我拿于你。”
许黟深深看她:“我要两根银针,可有?”
杨婆子点头,这银针倒是有的。
普通人家用的针线,其中的绣花针是铁质的偏多,但富贵人家的针线盒精致小巧,用的绣花针多以银质所制。
她打开盒子取出两根细细的银针,递到许黟面前。
许黟接过后,又要了一盏油灯。
这时,江苏玉姐弟俩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许黟也是对他们说道:“我先替娘子针灸一番,缓解下症状。”
“多谢许大夫了。”江娘子心存感激。
这里离盐亭县还有数里远,哪怕抵达县城,也要找客栈,去医馆抓药制药煎药。这么长的时间,江娘子想要忍耐实在不易。
尤其是,她已选择让许黟给她看胎,那如今又何必扭扭捏捏呢。
许黟与江娘子说着话,一面把手里的银针用油灯的火消毒。
等银针的温度凉下来,许黟手腕平稳地拿着它,一点点地扎入江娘子手背虎口上肌肉的合谷穴。
扎完数秒,江娘子腹痛便有了缓解,只余一丝断断续续的疼。
没多久许黟就把这针取下来,提醒在旁边看得有些发怔的江苏玉。
“江小官人,时候不早了,还是尽快出发吧。”许黟道。
江苏玉回过神,连忙掏出银钱给到许黟:“多谢许大夫了,这是一点薄金,还望许大夫收下。”
许黟看了一眼江苏玉递过来的银钱,没有假意推辞地收了。
他道:“要是有何问题,可到南街石井巷的许家找我。”
江苏玉抱拳道:“苏玉知晓了。”
许黟没再多言,他撩开帘子下车,回到刘伯的牛车上面。
车里的刘伯和阿旭都很紧张他,但又不敢私自跑去打扰到许黟,这会见到他回来,都是松开了一口气。
“许大夫,你是跑去给人家看病了?”刘伯有些高兴地问他。
许黟点头,没有说他是为谁看病。
这马车里的年轻女子,一看就是身份不低的贵妇,这时下的贵妇开始学起了讲究,出门在外都不会轻易的以脸示人,更何况是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