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旭瞪大了眼睛,抿着嘴没回话。
道理他懂,也晓得刘伯是好人,但是郎君的披风本就不能随便给别人用的。
他就没见过郎君的好友们,会把自己的披风拿给别人。
但阿旭不说,因为许黟一定会说,他人是他人,他是他,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许黟无奈一笑,知道这小家伙没有听进去,就没再说什么了。
他将竹筐搬上牛车,一行人打算返程回去。
回去的路上,阿旭很好奇地盯着竹筐里的药材看:“郎君,这么冷的天,山上也有这么多药材?”
这些药材看着都好像是疙瘩木块,因为是新鲜刚挖出来的,他一样都没有分辨出来是哪种药材。
许黟就跟他说道:“这个是大黄,能入脾胃肝肠,其可泻火凉血、活血化瘀和利尿退黄。”[注1]
在《吴普本草》中,就有对大黄进行详细的描写,从名字,味道,药性,产地,成长周期和如何炮制成药材等都有详细记载。
许黟说完大黄,就又与他说起板蓝根和天麻。
板蓝根是一味很常见的药材,最早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就有出现了。
它又叫马蓝,取的是它的根,冬天到初春会长出淡紫色的小花朵,远看近看都非常的漂亮。
但值得一提的是,目前许黟挖到的板蓝根取的是板蓝的根,也就是马蓝的根,可惜在现代里的板蓝根,已经用菘蓝的根代替了。
菘蓝与马蓝的茎和叶差别很大,它更像同十字花科的油菜花,长的也是小黄花。
要说药效,那自然是如今许黟挖到的野生板蓝根的药效更胜一筹。
至于天麻……
许黟刚想要说天麻的药用价值,牛车行驶的速度突然缓慢了下来。
接着很快,就彻底停下。
许黟的目光从阿旭脸上移开,落到前方,就见到不远处的道路,被一辆马车给挡住了。
这马车后面的车厢颇大,比寻常的车厢要大出一倍,车厢上的木檐雕刻精美镂空悬浮花纹,右边悬挂一碧青丝,坠着个青铜色的圆形铜钱状牌子。
总总迹象,都表示着这辆马车的主人身份不简单。
许黟微皱眉头,问刘伯:“我们可过得去?”
刘伯面色戚戚地看着那彰显地位的马车,惆怅道:“避不得啊,这车用双马拉着,都快要赶上两辆骡车了。”
他在盐亭县少有见到会用两匹马拉的车,连县太爷都只坐驴车、骡车,坐不起马车呢。
要说马车,可不是有钱人就能坐得上的,起码是官员人家出身,或者是本身就是当大官的,若不然光是买拉车的马,就得花一笔不少的打点费。
且这马不好同驴、骡比,照料它需得更加小心伺候,不能有任何差错,要不然就不得行了。
“刘伯,你可知道除了这条道,还有哪条道能抵达县城?”许黟问。
他们不知马车停着是做什么,许黟担忧波及到刘伯,便想着避开。
刘伯面露难色:“不好走,有条小道,要多走一个时辰才能到。”
真要走那条道,抵达县城天都黑透了,刘伯也没法回家,怎样都得在城中住下才行。
许黟知晓别无他法,就跳下车,步伐沉稳地来到这马车面前。
刚到,他就听到车厢里传出来细细弱弱的呻吟声,以及小声安抚的声音。
“在下许黟,敢问车厢里是否出了问题?”许黟眉头皱起,在外面喊道。
这时,从精美的车厢中,伸出一个头戴方巾的少年,这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穿着兰玉色大袖宽袍,一看便是哪家权贵子弟。
他看到外面的许黟,愣了下神后,紧张地问:“你可知晓这附近有什么带下医?”
带下医,便是专门医治女科病的女大夫了。
为了与普通的大夫区别开来,也有喊做为“某小娘”的,例如最为出名的就是张小娘子。
许黟眉宇间的神态一敛,说道:“在下就是一名游方郎中,敢问车厢里可是有谁出了事?”
这少年郎愕然,不确信地上下打量许黟的脸。
年轻!太年轻了!
“你真是大夫?”他确认的问。
许黟点头:“是的。”
少年郎咬咬牙,来不及了,要是真耽误了,大哥哥回来知晓了,肯定要打死他。
他急忙问道:“你会女科吗?我姐姐好似惊了胎。”
听到是惊了胎,许黟身上的气场微变,这惊动胎气问题可大可小,小的话调理一两剂药汤即可无碍,大的话那就是一尸两命,耽误不得。
他没有犹豫地点头:“我会。”
他以前学医时,跟在他老妈身边看过不少临床病例,也多多少少打过下手,与他老妈讨论过妇产科的问题。
虽然他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还没真正的上班,但不代表着他的临床经验为零。
也许,他比一些毕业好些年,跟在坐诊大夫旁边打副手的年轻医生,临床经验更加丰富。
许黟没有把握能看出问题,但这荒郊野外的,想找个会看妇产科的女大夫,要去哪里找?
少年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听到许黟会看女科,他赶紧回来车厢里,对着里面照顾着姐姐的婆子说道:“外面有个大夫,他会女科,我让他进来给姐姐看下如何。”
“江郎君不可!”婆子急忙地拉住他的袖子。
她神色凝重,语重心长道:“怎么能让一个外男给娘子看胎,这让娘子以后该如何是好?再说了,娘子没有出红,只肚子抽疼了几下,我们驾车快一些,很快就能去到城里,再找带下医来给娘子诊脉安胎。”
少年郎心里生出怒火,不悦道:“很快?你可知道这里离盐亭县有多久,要是进了城找不到带下医呢?”
他说罢,再看疼得额头沁出冷冷细汗的姐姐,如何还能继续耽误。
这婆子被他突然的变脸吓了一跳。
可这不合规矩,要是郎君知晓此事……婆子还想再劝,突然,旁边有只手抓住她的手臂。
婆子吓了一跳。
低头就看到脸色苍白的江娘子看着她,她咯噔一下,喊出声:“娘子。”
江娘子不理会她,只对着少年虚弱地点了点头:“玉哥儿,听你的。”
第84章
“娘子, 真的不可呀,这要是被传出去,可就事关大郎的声誉了, 岂能随意地就让一个不知是何样的大夫看胎?”
杨婆子见着半躺在石宝蓝织锦毯子上的年轻江氏,目光略过发髻上微微晃动的金珠宝钗,以及头顶点翠碧珠、镶着金丝盘纹的山口冠。
她眼底敛起不易察觉的贪婪,用过来人的口吻继续苦口婆心:“娘子有所不知, 婆子我是生养过三个孩子的, 知晓这怀孕偶有不适的时候,娘子你只是路上颠簸到了, 多修养两日就好, 要是真的难受, 待等到盐亭城里的客栈住下,我再去给你寻个小娘子来看看。”
话音刚落,江娘子抓着她的手松开。
她面色依旧难看, 但心底对杨婆子已厌恶到了极点, 伴随着下腹部传来的阵阵作痛,只觉得双眼发黑。
杨婆子见着她脸色不好,有点后怕地“哎”了一声。
杨婆子也有点害怕江氏真的有事了,真要是有事,大郎也不会轻饶她。不过她是大郎的乳娘,大郎从小就敬重她, 这回出门,派着她跟随江氏, 江氏过门不过一载, 很多事都做不得主。
况且上头还有大太太在,想到这里, 杨婆子没那么害怕了。
倒是表面活儿要做得好,哎哎连叫两声,抽出怀里的手绢,要去给江氏擦额头的细汗。
突然,旁边的江苏玉愤怒地一把将杨婆子推开。
江苏玉冷声道:“休再多嘴,这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婆子多嘴管教。要是姊兄知道了,因此而怠慢我姐姐,我江苏玉第一个不答应!”
说罢,他冷目地扫了一眼杨婆子。
旋即就转身下车,去叫外面的大夫上来车厢。
马车外,许黟站在车厢旁,里面的争执清晰入耳。
他眼观鼻鼻观心,却被迫听了对方的宅内事,但心里知晓这份争执不会持续太久。
那说话的婆子到底是个仆人,左右不了主家的决定。
许黟想着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要是真的迂腐到那种程度,就不会有想让他上车的念头。
果不其然,面前的帘子被大力地掀开,少年重新从车厢里钻出来。
江苏玉喊道:“麻烦许大夫了。”
许黟颔首望他,见着他焦急如焚的模样,语速飞快地提醒道:“我此行出门未带药箱,只能粗粗把脉,要是真有要紧的问题,得速进城。”
江苏玉心头一紧:“明白。”
他侧开身,示意许黟上来马车。
许黟撑着车厢沿上来,一进入空间若大的车厢,就感受到带有敌意的视线。
许黟眉梢一抬,扫了那个杨婆子两眼,没有多在意地把注意力放在孕妇身上。
躺在软榻上面的年轻孕妇看着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如花似玉的姣好容貌,此刻额头与两鬓间都是沁出来的细汗。
她穿着加厚的织锦粉紫色宽袖衣,里面是抹胸的百褶裙,肚子处微微隆起。
许黟动作微滞:“……”
这样的年纪,与这怀相已有六七个月的样子,显得是那般格格不入。
他心底轻叹了一身,动作稍轻地半蹲下身,先唤了声小娘子。
江娘子闭着的眼皮轻颤,她已成为人妇,许久没听到有人喊她小娘子了。
她虚弱地睁开眼,见到是个跟玉哥儿年龄相仿的少年,也是一愣。
“你是大夫?”她声音发虚,虽肚子一直作痛,但不至于疼到昏迷的程度。
许黟点头:“在下许黟,正要为娘子诊脉,娘子你且伸出右手来。”
江娘子半眯着眼,把芊芊细手伸了出来。
这手光洁如玉,是不曾做过粗活的娇嫩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