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眼睛微微红,“嗯”了声,细声说:“我以前起就从未来过葵水。”
“没来过?!”王氏捂着嘴低声惊呼。
“这…这事你怎么从没有跟我们说过?”
林氏愧疚道:“这事不好说给别人听,后来没找到机会, 就一直没说。娘,我不是故意隐瞒你们的, 只是……”
只是这事, 太难开口了。
林氏拿手捂着脸,低声地呜呜哭了起来。
虽然没来月事这事稀奇, 对于王氏来说,还没有见过几个女子就不来月事的。可见着儿媳妇连孩子都生了三个,这孩子总不可能是假的。
也便是说,哪怕没来月事,这妇人还是能生养。
王氏回过神来,就明白许大夫为何要将老伴和儿子们请出堂屋了。这事总归不好说于他们听。
“许大夫,这没来月事,会不会对身子不好?”如今,王氏更担忧的是这事的后果。
许黟道:“月水不通,气力衰少,林娘子平日里做活,可容易出现怠惰?”
数秒后,林氏擦拭着眼角,低着声道:“是有这事儿,常忙了不到一两个时辰,就困乏得很。”
但家里活多,乏了也不能歇,只能是继续织布做活。
许黟又问:“可出现腰疼?”
“不多……”林氏对上许黟清亮的眼眸,没再那般难以启齿,不自不觉地放开心神,把藏了多年的话说出来。
她素日里并不觉得身体有何难受的地方,只偶尔会突然胸中支撑胀满,或突然几日四肢酸痛没什么力气。
许黟听后,问她:“是否还会手足虚热,时寒时热?”
林氏摸着怀中睡着的孩子点了点头,犹豫地问道:“许大夫,我这样莫不是真的有病?”
许黟坦然的与她说道:“月事不通,乃闭经证,严格上来说确实是病。”
单从林氏的脉象上看,她的脉象是弦中带涩。
这足以看出来林氏是月经不通,肝气郁滞,还有气血不畅等原因。
“我先开个药方,这药方每剂分三回服用,有何问题我且写在方里,不明白处可问我。”许黟对着她们说。
王氏听他能治,心里那点担忧也落了下来。
反观林氏,她在知道这是病后,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脸上流露出一丝愁然。
许黟想了想,问她:“林娘子可有其他要问?”
林氏方才回神,踟蹰地问:“这病治好,会不会要花好多银钱?”
许黟沉默。
下一刻,他说道:“用的多是寻常药,且如今有义诊堂,我所开药方都可去义诊堂取药。至于后面……”他顿了下,继续道,“我还赁着刘伯的牛车,要是还想在我这取药,用赁金抵也是可行的。”
林氏呼吸微微一重,公公辛苦驱车的银钱怎么能拿来给她看病。
旁侧,王氏突然开口:“许大夫,你就开药吧,这既然是病,就该给治。我们一家已得了许大夫诸多好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许大夫再这般亏下去。”
她又对林氏说道,“我们家虽穷,但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桃娘你嫁到我们家就没享过福,如今有病,还不给你治,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王氏没读过书,不识得字,但刘伯常年在外当车把式,见到不少年轻才俊和趣事,回来后便会与他们说。
长久下来,王氏便知道些道理,想要家和万事兴,就不能过多苛责。
他们村就有一户人家,婆母待两个儿媳都不好,平日里都不给她们吃饱饭,还要让她们下地干活。没几年,就一个病死了,一个跑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许黟见她们说完,开口道:“我开一芒硝汤,这方里的药材要碾成粉,用水九升熬取三升,过渣后,需要加入丹砂和芒硝,再分三次服用。”[注1]
此芒硝汤主治月经不通,里面会用到芍药,当归,大黄,桃仁,朱砂末等八味药。但其中有一味水蛭,义诊堂备药里没有,要去医馆里买。
王氏听到是水蛭,立马道:“这东西田里有不少,去田里抓来晒干不难的。”
“可以。”许黟颔首。
许黟写完,喊了阿旭进来,让他去请刘伯他们。
很快刘伯和两个儿子就进来堂屋,他们看看王氏和刘氏,看她们神色不对,就知道有事发生。
果不其然,便听许黟说他已开好方子,问他们谁识字。
他们一家人面面相觑。
许黟:“……”很好,都不识字。
无法,他就把药方给到阿旭,说道:“明日,刘伯你派个人去义诊堂取药,这几张方子的药,我都写得明明白白,如何煎服我会让阿旭再同你们说,要是还有不知的,再来问我。”
阿旭如今就是许黟的小帮手,麻烦的事他还做不好,但照着药方念,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满口念着方里的注意事项,听得刘伯一家子一愣一愣的。
特别是他的大儿子,他那好端端的妻子,怎么突然就得了病,还是他一直不知晓的。
他也是个傻的,两人同床共枕十来年,竟不知妻子从没来过月事。
阿旭把最后一句话念完,许黟道:“林娘子,这事无须避讳,该说时还是要说的。”
林氏咬唇,她如今已明白了。
她起身朝着许黟福了福身:“多谢许大夫。”
……
翌日,邢家的驴车准时抵达许家院外。
许黟带着阿旭阿锦出来,就有几个街坊过来客套。
他们已知晓许黟是义诊堂的坐堂大夫,过来客套说话时,顺带问他们也可不可以去义诊堂看病。
邢家此次开义诊堂,并没有说只能穷苦的人才能来看病,许黟点头道是,说排队之人,他们都会接诊。
等许黟来到城隍庙外,看到外面人潮拥挤,过来领粥的人比起昨日还要多。
他们穿过人群进来棚子,吴关山亦刚到,他在解着披风,朝着许黟拱手行礼。
“许大夫,昨日歇得可好。”他问。
许黟回礼道:“一夜无梦,睡得颇为踏实。”
“彼此彼此。”说罢,吴关山爽快一笑,拿过学童递上来的热茶,撇了撇茶沫喝完,两人便要开诊。
这回,反倒是许黟这边排队的人多起来。
那些看病回去煎药服用的人,喝了药就感觉到症状好转不少,就跟熟悉的人说许黟的厉害。
今儿过来排队的人里,有不少都是慕名而来。
许黟在连着看完几个没有得病的人后,眸色晦暗不明的皱起眉头。
他侧身,与阿旭说了两句话。
阿旭怔了怔,立马快跑地去寻找邢岳森。
“邢郎君,我家郎君有要事请。”阿旭行揖,朝着邢岳森说道。
邢岳森什么都没说,阔步离开。
等他来到义诊堂这边,就看到许黟没在义诊,而是在后方的柴火里找东西。
邢岳森到他旁得知他在找能写字的木板,就命小厮去找块能书写的过来。
很快小厮就抱着块木板跑回来。
许黟不在意来看病的人有多少,这都是积攒的临床经验,可他看不得有人拿义诊这事来消遣别人。
这几个来看病的人,被许黟当场拆穿无病,也不惶恐,反而还露出“传闻不假,真的有这样年轻的厉害大夫”的神色看着他。
邢岳森沉着眉头半晌,说道:“是为兄疏忽了,没想到还有人钻这样的漏子,让黟哥儿被如此排遣,实在令人气愤。”
“邢兄莫气,我有个法子可行。”许黟淡笑说道。
这法子不是别的,就是在义诊堂外挂上警示牌,上方书写“无病者不可进”,不然就要出诊费。
邢岳森一听,觉得这法子靠谱,当即就说他来亲自执行这事。
“这事开了头,总会有人在背后诟病,本是我邢家设的义诊堂,这事上就不能再委屈了黟哥儿。”
他说完,亲自写了木牌,叫小厮挂出去。
再敲锣提醒排队之人,言明义诊堂乃行善之举,不是供人消遣的地方,让那些没病的人快快离开。
话一落,人群里响起骚动。
“这是何意?”
“不知呀,难不成真有人这般无德?”
“……”
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没过一会儿,在看到队伍里有人离开时,他们才焕然大悟,还真的有这么无德的人!
不仅如此,粥棚那边,有几个穿戴不差的人,面羞地捂脸跑了。
其他人:“……”
刚想浑水摸鱼凑热闹的人,在看到警示牌的时候,都犹豫地后退了。
被拆穿事小,但被众人指指点点,那该多丢面子呐。
再说了,又不是真的有病,只是来看看这义诊堂的大夫到底会不会看病罢了。
数日之后,一直到邢家布棚施粥快要结束的时候,鑫盛沅和陶清皓两人才珊珊到来。
两个穿着锦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突然出现在一众灰扑扑的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相当醒目。
许黟头一抬,就看到穿得好像花孔雀的两人。
“许黟!”
“许黟!”
陶清皓和鑫盛沅两人到他面前,前者挑起眉,诧异道:“许黟,你是不是瘦了?”
“我?”许黟道。
陶清皓说:“这才几日的时间,莫不是当义诊堂的大夫太累,把你累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