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哦”了声,问他是什么价。
李经纪道:“那处宅子的户主是前县丞,是在当年上任时买下的,后来前县丞调去别的地当官儿了,这处宅子不就得卖出去。只是……”
他犹豫了一番,还是说,“这前县丞当时走之前,留了一个管家守着屋子,那管家得了命令,这房子一不议价,二是买房子的主顾得用白银结钱,不能用交子。”
因有这个规矩,这宅子挂出去有三年多了,都没有成功卖出去。
李经纪都觉得这宅子恐怕一时半会还是卖不出去。
他说完,就把价格报给许黟听,心里已经觉得许黟不会考虑这间屋子了。
只是顺手地将那宅院的信息翻找出来,递到许黟的面前。
许黟垂眸看向宅子的设计图,看到灶房柴房,与下人房和茅房是分开的,不是拥挤在倒座房后,眼睛亮了一下。
他问李经纪:“能去看房?”
“啊?”李经纪差点没反应过来,连忙说,“能,能,那管家留了一把钥匙给我,许小官人要是想看,咱们现在就可以去。”
……
很快,李经纪让小厮备好车,他亲自带着许黟来到东街。
等车辆进入到东街,车把式驱使着牛车走到东街最后一条巷子里。
这处巷子寂静,周围两边都是高大的院墙,入目皆是青砖白墙,少了南街有的烟火气息,多了几分高门大户的味道。
能住在这边的人非富即贵,许黟摸了摸鼻子,他是不是挑了个不太合适的地段。
不过人来都来了,总不可能掉头就走。
没过多久,牛车停在一座宅门面前。
门是朱漆门,上面的牌匾挂的还是前县丞的“某宅”。两边墙角栽种的草木没人打理,无拘无束地肆意生长着。
李经纪下车后,殷勤地给许黟打帘子。
许黟抬头,就看到院子里的树木伸出树杈,如今天寒地冻,那树杈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许久没有住人,从门口处,许黟就嗅出萧条的气息。
他们没有在宅门外多待,下车后,李经纪就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随着门被推开,站在李经纪身后的许黟先见之明的闭住呼吸。
下一刻,一阵随着门被打开而沉睡醒来的灰尘涌动地往他们扑面而来。
李经纪避开不急,“阿嚏阿嚏”的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不好意思地撸了撸鼻头,对着许黟抱歉笑道:“失策失策,没想到这王管家都没派人打扫院子。”
许黟:“……”
看来,李经纪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
他们入内后,许黟发现这屋子比登记册上描述的还要破旧一些,回廊处上方的木梁雕花,好些都腐朽烂掉了。
等他们穿过回廊去到正堂,对着空空如也的堂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是都被搬空了?
空了?
不同于许黟,李经纪本还算淡定的表情裂开,他惊恐地喊道:“遭贼了!”
“什么?”还在状态外的许黟目光打量周围,听到他这话,回头看他。
李经纪吹胡子瞪眼:“这这……这里以前都是好些家具的,全都没有了……”
他朝着许黟说着,脚步慌乱地往旁边的耳房过去,看到耳房的情况亦是如此。
接着,两人将整座宅子的房屋都去看了一遍,除了灶房还丢弃着几个破了口的陶罐器具以外,其他的都没有了。
李经纪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脑海里一片空白,完了!完了!
许黟走到他跟前,听着他神色慌乱的嘀咕,眉头不自觉地紧皱。
他唤了两句“李经纪”,都没能把人给叫清醒过来。
无奈,许黟抬手,把掌心放在他的颅顶处,两指找到其中一个叫百会穴的,稍稍用力按住。
这穴位在于人体的督脉,是阳脉之海,统领一身阳气。按此穴位,可以温阳散寒,醒脑开窍,镇静安神等。[注1]
许黟见他被这场面惊震住,稍稍一按,人就恍惚地醒过来。
李经纪一清醒,就泪眼汪汪,哭诉地跟许黟说道:“无了无了,王管家当时把这钥匙交给我,就同我说,这宅子的一切都交给我保管。我这两个月忙着其他事儿,这才两个月,怎么就所有东西都没有了。”
许黟听着他说,觉得奇怪,这王管家不是前任县丞留下来看护宅子的吗?
怎么他不住在这里,要把钥匙放在李经纪这边保管。
许黟把心里的好奇问出来,才从李经纪的口里得出来。
这王管家是前县丞在县城安置宅院后赁的看家管家,这王管家也是颇有些能耐,不过三年,就得到前县丞的极度信任。
他调离盐亭县后,就把宅子留给他保管,且还安置了一笔费用,让王管家在县城里买了一座小宅子。
想到此,两人互看一眼。
许黟道:“这王管家不可能对这主家的宅子不管不问,不如我们去问问他。”
“对对对。”李经纪幡然醒悟,这事无论如何也要报官的,但是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王管家,看他那里可有知情的。
于是,许黟跟着李经纪来到王管家的宅子。
一到他家门口,他们就看到紧锁的大门。
他们连忙去问隔壁的宅子主人,得知这王管家早在半个月前就离开县城了。
那户人家还羡慕的说:“这王郎君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一笔钱,置办了一辆十分气派的骡车,带着一家老小,说是去府城投亲戚去了。”
闻言,李经纪整个人踉跄一下。
这下子,他哪里还不明白,他这是着道了。
第93章
前县丞的宅院, 光是里面的各色家具,加起来的价钱都不低于八十贯。
前三年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倒卖家具逃跑了?
李经纪想不通,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这钱要是追不回来,是不是就要算到他头上了?早知道,他就不贪那一两贯交易费, 由着别的经纪接手了。
都怪那该死的王管家, 下三滥的坏种,怎么就这么坏心眼, 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来。
李经纪心里头骂着, 哭丧着脸, 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旁边,许黟垂眸看着他又哭又癫的模样,好言提醒:“这王管家虽已跑了半个月, 但还是要去衙门报官, 这事不是你所为,应当不会罪责与你。”
“……对,对,这倒卖家具的又不是我李某人,怎么都不应该由着我赔这笔银钱。”李经纪想明白后,骤然跳起身, 拉住许黟的袖子。
在许黟疑惑的神色下,他老泪众横的请求, 凄凉地说道:“许小官人, 你得救救我,我虽当着经纪, 但从来不乱收银钱,价格上的事向来公道。我想着,要是我去报了官,无凭无据的,这县尉大人怎么可能信我的话,这事你也知情的,你就可怜我,跟着我一同去报官吧。”
许黟沉默。
今日之事,他确实是在场,看李经纪的神态变化,与神志不清的样子,着实不像是跟王管家同谋合污,做出来的假把式。
……
半个时辰后,衙门里。
许黟怎么都没想到,不就是去看个宅子,也能遇到这种事。
坐在高堂上的潘文济,亦是同样的想法。
在听得李经纪一边哭一边诉说的经过,潘文济没有立即下定论,而是叫来衙差,让他去查这王管家的来历。
“许大夫,听他之言可有话要说?”而后,潘文济看向站立如松的许黟,沉声问道。
许黟上前半步,行揖后道:“回潘县尉,当时场景确实如李经纪所言。不过,在下有一丝不解,这王管家的街坊道,王管家举家去到府城寻亲,要是真有这事,他会告知他人?这听着更像是掩人耳目。”
他垂眸说完,回到原来的位置。
场上的气氛一阵沉默,潘文济拧着眉,他也想到这处。
这王管家看着心思颇重,兴许这话,就是为了误导他人。
没多久,去调查王管家的衙差回来禀告,这王管家名王顺,并非盐亭县人,十五年前从外地而来,而后就在盐亭县定居下来。
七年前,前任县丞来盐亭县上任,缺一个看家的管家,就在牙行里赁了一名,这人就是王顺了。不过这王顺确实如同他人说的一样,嘴皮子有几分厉害,说的话很是讨喜,前县丞很是信任他,不仅给他管家的权利,离开盐亭县后,更是将他继续留在这边守着宅子,还花了几十贯钱,给他买了一处有三间房的屋子。
潘文济得知这些信息后,问下属:“还有呢?可去牙行问明白了?”
“禀告县尉,已联系到当初牵线的经纪,得知这王顺在一个月前,签署的赁书已到期。”
也就是说,早在一个月前,这王顺就不是前县丞的管家了。
这案子一时半会得不出结论,潘文济看堂下的许黟和李经纪,言道让他们先回去,此事会严查严办。
李经纪抬手擦拭额头的汗水,感激的跪地拜谢。
旁侧的许黟则是拱手行礼后,缓缓地退出衙门大堂。
从衙门里出来,李经纪为了感激许黟,请他去饭馆吃饭。
许黟想了想,垂眸看向自己空空的肚子,没有拒绝。
为了与他来到衙门报案,他们错过了午食。这时来到饭馆,饭馆里很安静,只有一桌有客人在用饭。
李经纪喊来店小二,先让他上一壶茶,再要两碟莲花肉饼,和烩菘菜。
接着,他还想要酒,被许黟拦住了。
“我不饮酒。”许黟淡声说。
李经纪微愣,不过还是让店小二快去准备,没要酒。
等茶壶和茶碗端上来,李经纪主动地给许黟倒茶,扬声道:“多亏许小官人了,这事本与小官人不相干,却为了某,耽误半日光阴,实在惭愧。”
他倒了茶,一饮而尽,好似把这茶当成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