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行礼道:“程内知。”
“许小官人,这回让李经纪约你而来,是有正事要商量,我们就长话短说,不用客套其他的。”程管家摆摆手,示意许黟落座。
他是知州家里的大管家,从来都是吩咐他人办事,此番买卖宅子之事对他来说,不过是走个过场,好回去给相公交代。
因而,他也没有故意作态摆威严,直言道:“原来这宅子需得四百三十贯,是一贯都不能少。可如今出了这事,宅中的家具尽失,相公信里有言,这宅子折价而出。”
折价,亦就是打五折。四百三十贯打五折便是二百一十五贯钱。
比李经纪提供的另外一座宅子要价还要低六十五贯钱。
许黟眼睛微亮:“当真?”
“程某骗你如何,这是相公所言,我不过是代相公办事。”程管家眯了眯眼,看不出喜悦的说,“许小官人,这价仅此有,今日要是错过,明日就不会考虑到你身上。”
要不是相公急需要钱,也不会如此急着把宅子卖出去。
二百贯是相公要求的最低价,这价放在盐亭县里,也不算特别低,但放在东街这地段,那就是捡到大便宜。
只要他放话出去,必将有诸多人来抢着要。
但那会浪费几日时间,要是这许小官人想买,直接从他入手更加省事一些。
许黟几乎没有犹豫地同意买下这宅子。
他不会投资房产,但也知道如今的盐亭县房价还没有那么高。
程管家开的价已是意外之喜,即使没有家具,但问题不大,让木匠师傅再打造一副便可。
“好。”得到想要的答案,程管家看着许黟满意一笑。
不过程管家表示,这两百一十五贯银钱,他只收白银,不收铜钱和交子。
许黟手里头的银钱,为了方便存放,全都兑换成交子。如此的话,他要去交引铺兑换所有的交子。
同等价的交子,可以兑换同等价的铜钱,但要是兑换白银,就不同了。[注1]
有时候十两面值的交子,只能兑换到八到九两的银子。这不仅是朝廷的规矩,兑换交子要纳税,还有就是蜀地缺钱,缺铜缺铁,这就导致百姓缺钱可以用。
因而,百姓更喜欢直接用交子进行交易,毕竟兑钱要扣钱呀,实在无可奈何。
……
从隔间里出来,许黟发现,那位叫阿颜的姑娘还在阁楼中央处唱着曲儿。
许黟眼力好,立马就在人群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是陶清皓。
陶清皓一脸陶醉的半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听着对方弹琵琶唱曲。
忽而,他的桌子旁边落下一道黑影,有人坐到他的对面。
陶清皓睁开眼看过去,愣住。
“许黟?!你怎么来月锦茶楼了?”
许黟淡淡开口:“来办事。”
“办事……”陶清皓嘟囔一声,想到最近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想到什么的瞪起眼珠子看向许黟。“你……该不会那许小官人就是你?”
许黟挑眉,没有否认地看着他:“是我。”
陶清皓得到他的回答,依旧有些吃惊,他左右一看,凑过来的小声问:“我记得前县丞的宅子卖的价钱可不便宜,你有那么多银钱买那宅子?”
许黟笑笑,说他当时想去看那房子,纯粹是觉得它的布局不错,要比其他几座宅子更加合理。
顺便还告诉陶清皓,当时只是去看宅子,并没有一定要买下来的意思。
陶清皓听得恍惚,没那么多钱也可以去看那种价位的宅子吗?
“那如今你还买不买宅子?”他问。
许黟点头,笑着说:“自然要买,我与那程管家已谈好,待明日去衙门办好文书盖章,便可将宅子转到我名下。”
陶清皓张了张嘴:“……”
他虽是陶家的郎君,未来的继承人,可是如今他每个月的月钱不过十贯钱,还有他娘偶尔会给他部分私房,但也不会超过十贯银子。
再加上他这么多年攒下来的私库,折成银钱,不会超过上百贯。
没想到,许黟平平无奇的,竟比他还有钱。
陶清皓顿时就有些被比下去的惆怅感,再去看台上唱着莺莺曲音的阿颜姑娘,更想把她买下来。
这时,许黟突然说道:“还在想把她买下?”
陶清皓怔了怔,他下意识地摸了下鼻子,叹气:“我阿爹还是不同意。”
“既然不同意,为何还要来?”许黟也有些好奇了,这位姑娘的曲子带着浓浓的古韵腔调,对于许黟来说,吸引力不大。
可他目光扫过四周,来听曲的文人雅客不少。
有些还会让旁边站着的小厮上前打赏,出手也大方,一赏就是几个大钱的比比皆是。
陶清皓道:“许黟你不知,这阿颜姑娘的曲儿都是自个写的,旁处都没有,仅她一人会唱会弹。要是能将这样的妙人请到茶楼里吟唱曲目,定会给茶楼带来不少客源。”
这月锦茶楼在没有阿颜姑娘的时候,何曾这般热闹过?还不都是因为她的出现,才有这样的好生意。
陶清皓从小就是财迷,长大几岁时更是颇有生意经,好几回,他想出来的好法子让家里挣到不少银钱。可这回,涉及到女子方面,陶清皓的爹就担心儿子误入歧途,任凭他如何解释就是不同意。
他手里头是不缺三十贯银钱,但宋朝讲究孝道,他要是忤逆不孝,传出去对他对陶家的名声有损。
许黟看向台上的人,拧眉思忖,问他:“要是别人呢?”
“什么人?”陶清皓没反应过来。
许黟道:“要是这买下阿颜姑娘的不是你,而是别人,而后放在你家茶楼唱曲呢?”
陶清皓愣住,他眼珠子转动,立即意会出许黟话里的意思。
“你……”
他呼吸微微重了起来,腾地就从椅子上跳起来,朝着许黟问道:“这事许黟你可愿帮我?”
许黟颔首看他。
陶清皓欣喜若狂,当即就要拉着许黟去找这阿颜姑娘。
许黟反手拦住他的手,对着他摇头:“这事不急,你回去细想好了,觉得真的可行再来找我。”
“这主意一看就行,我这是当事者迷,思虑过多反而理不清头绪,还是许黟你这个旁观者看得更清楚。”陶清皓感慨,要是明面上不是他买来的,那他爹就没有理由不让他将人带来茶楼里唱曲。
许黟却没有他这样乐观。
陶家跟邢家不同,邢家的老太爷和如今的当家人邢员外都见过许黟,对他的印象颇高。
可陶家却不是,他与陶清皓的往来只限于两人之间,并没有牵扯到家族上面。要是知晓他一个大夫还买伶人,说出去总觉得不太对劲。
经许黟这么提醒,陶清皓也冷静了下来。
“对,你说的有道理。”陶清皓说,“这事还要从长计议,不能急于一时。”
……
翌日巳时,许黟带着交子出门,来到盐亭县的交引铺里。
这几个月里,他攒下不少钱,其中有部分是当初卖掉的那块沉香的银钱,有几十贯。另外,还有他给几个大户人家看病,他们出手都很大方,给的诊金不少,加起来就有大几十两银子。
这银子当时都是给的碎银,许黟并没有换成交子存着。
其他零零碎碎的,就是卖药材的钱,给人看病的钱,以及邢岳森和鑫盛沅两人曾送的礼物,里面有用不到的,他觉得占地方拿去长生库卖,卖后的银钱也存放着。
许黟和阿旭阿锦三人每日的花销都用不到这些钱,光是卖消食丸,就足够他们的每月生活开支。因而,这几个月里,许黟不知不觉间,竟攒到两百多贯银子。
这些银钱拿出来买宅子,许黟摸着兑换成一块块泛着光泽的银子,还是有些心疼的。等从交引铺里出来,他直接去到牙行里找李经纪。
李经纪已等候多时,看到他来了,迫不及待地就要带着许黟去见程管家。
他急匆匆的对许黟说道:“早些时候,我从别处得来消息,说有人也想买这宅子,我觉得咱们不能拖着,要不然就被别人捷足先得。”
许黟问他:“李经纪知道是谁?”
他问着,脚上速度不减,快步地跟上李经纪,同他上去牛车。
李经纪喊车把式快些赶路,一面与许黟道:“是谭员外想买这宅子,也不知他从谁口里知晓宅子要折价卖出的消息,想介入这事儿。”
这谭家,与其他三家齐名,财力不容小觑,要是他们想买,许黟恐怕挣不过。
许黟敛起眉,在盐亭县里想要买卖房子,只能通过牙行这边,不可私下交易。
既然李经纪能得到消息,便是说谭家已联系牙行中的经纪。
经纪与经纪之间,同样存在竞争关系,毕竟大家都是靠拿中介费过日子,那么这宅子买卖要是成了,便能拿到一笔不错的中介费。
谁能不心动呢。
至少李经纪是心动的,且不想这种意外发生。
这宅子挂在他手里几年,好不容易等到许黟这个想要买的主顾,且主顾与主顾两个人都谈好价钱了,只等着一手交钱一手盖章转户。
要是这个时候来个程咬金把宅子买了,中介费就要落到别人手里。
牛车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程管家暂住的客栈。
他们一到,就看到客栈外停着一辆气派的驴车。
李经纪立马就认出来这驴车是谭家的,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安地看向许黟:“许小官人你看……”
许黟淡定道:“要是程管家毁约把宅子卖给他人,那就是在下与这宅子有缘无分了。”
李经纪:“……”
话是如此,可是这白白拱手让人,还是心有不甘呐……
他们进入到客栈,发现谭家的管家被程管家的随从拦在房间外面,无论那谭家管家如何塞钱请他为自己说话,那随从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好似没看到他。
哪怕被无视,这谭家管家还不敢发火,生怕得罪了对方。
别看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小厮,但那也是知州相公家里的小厮,不是寻常贵价,得罪不得。
“小哥你就通融通融,我也是为我家员外办事,我家员外说了,只要能买下这宅子,什么价钱他都愿意。”谭家管家殷勤地笑着说。
还不忘把手里头的银子塞到他的手里。
随从瞥了一眼那碎银子,心里隐隐心动,却也谨记程内知的话,不敢在外私下收银钱,唯恐误了相公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