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途中,一路无言。
等到县城,小孩下车时,手中紧攥着许黟给他的手帕,那是用干净的棉布做的,闻着有股香香的皂角味道。却用来给他擦眼泪,牛粪有点过意不去,不敢去看许黟投过来的视线。
许黟本是要直接回家的,如今碰到这事,自然是要跟着他一块去妙手馆。
打算自留的药材也不留了,统统都卖给妙手馆。
拿到钱后,他转身要离开,衣角被人拽住,回头看是那小孩,小孩想把手帕还给他。
许黟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脑袋:“不用,手帕送给你了。”
说完,就挥挥手离开。
小孩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没回神。
*
今天是去木匠铺里拿药箱的日子。
卖药材的钱正好可以拿来还剩下的余款,把钱一交,药箱就是他的了。
再把药箱挂在肩上,一只手扶着药箱把手,许黟这会终于有大夫那股味儿。这时要是有人看到他,肯定会喊他一声“大夫”,而不是小郎君了。
走出木匠铺的门,果不其然,路上与人相遇,总会有人客客气气地喊他大夫。
古代学医属于岐黄之术,在读书人的眼中地位不高,但在百姓们的眼里,大夫在他们生病的时候能救他们的命,在路上遇到大夫,都是很尊敬的。
不尊敬不行啊,要是瞧不起,对方见死不救咋办。
许黟拎着他新到手的药箱,来到南街另一家医馆里买药材,他答应济世堂五日后带消食丸上门,这几日得把消食丸做出来。
趁着春雨歇息,许黟把付完药箱钱后剩余的全部钱都拿来买药材了。
医馆里的学徒看到是年轻的大夫上门来买药,并不稀奇。盐亭县医者多,除了开药馆的,还有游方郎中,这游方郎中想要用药,总不能还跑一趟潼川府,去“熟药所”里进药。
他将许黟想成是那游方郎中,也不算猜错。
就是对于许黟买的药材有些不理解,这些好似都是治疗消化、调理肠胃的药,还一买就买好几斤。
最主要的,从这些药里,他看不出用的是哪个方子:“这位郎中,你这是拿来治病的?”
许黟看着他:“是啊,用来治病的。”
学徒嘴角一抽,看来是问不到什么了。待那人一走,他就跑去诊堂里告诉里面的大夫,说刚才有个奇怪的游方郎中来买药,买的都是治疗积食的,可问那人却什么都不说。
结果不但没讨到好,还被大夫训了一顿,骂他学医这么久,还记不住什么是医德医风。
学徒满脸委屈,他不就是觉得奇怪嘛……
第18章
“汪汪汪~”
“我回来了。”
许黟推开木门,守家半天的小黄欢快扑过来,与初见对比,现在的小黄大了一圈,摸着皮毛光滑,长大不少。
小黄变化的不止体型,还有眼睛,琥珀一般的眼睛愈发的橙亮,倒映着许黟俯身的影子。
他拆开还带着温热的油纸包:“等急了吧,给你带的烧肉,慢点吃……看着我干嘛,我不吃你的。”
逗了一会小黄,他进到屋里,把药材放到清出来的桌面上,转身去到灶房,烧火煮水。
来到这里后,他喝的都是煮开后的水,连小黄喝水的碗,装的水都是煮开的。
煮好的水装到陶罐里,许黟准备来做晚饭。
大米、黍米一起淘洗,用陶罐煮米饭,煮到八分熟,就可以将洗好切好的腊肉片搁在上头焖,焖出腊肉的香味,便能调味了。
淋上两圈酱油,再磕一个鸡蛋卧在中间,看着蛋清逐渐变得洁白凝实,许黟丢了一把蔬菜到上面,用热水化开一小勺粗盐,浇到焖熟的蔬菜上。
不多时,这腊肉烧饭就做好了,许黟把火盖灭,端着陶罐出来。
这腊肉烧饭,是许黟唯二能拿得出手的手艺了,与其他菜肴对比,步骤简单容易操作,还不会做得非常难吃,就是不能经常吃。
天色渐黑,许黟点上油灯。
用陶罐烧的饭,锅底有一层焦黄的锅贴,趁热吃时,脆硬带着嚼劲,味道比煮软的米饭还好吃。
就是有点费牙齿。
吃完饭,许黟没有急着休息,买回来的药材有点多,他回屋把需要泡水的药材先给泡上,需要炮制的也不例外。
很快,屋里飘着浓重的醋酸味儿。
许黟微微皱着眉头,想着用手帕做成临时口罩,一摸袖口摸了个空。
啧,没摸到。
许黟眨了眨眼,想起他白天将手帕送给小孩了。
没有手帕,许黟只好暂时忍着,将醋倒完后,立即把陶盖给扣上。
屋中有计时的漏壶,许家的漏壶是木制的,壶底凿有一个细小的孔,孔的下方放一个盛水的工具,等水都滴完,十二个时辰便过去了。而使用漏壶的人,便是利用孔口流水使得壶里水位变化,算出对应的时间[注1]。
许黟观察了一会儿,看到时间差不多,就把泡在醋里的药材捞出来沥干。
做好这些,时候不早了。
许黟端着水来到房间,关上门正要脱衣服洗漱,忽而听到一阵如同幽灵般的呻吟。
许黟解扣子的手一顿:“……”
他仔细去听,发现这声音从隔壁墙传过来的,再思忖地想了想,许黟就知道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是与他一墙之隔的陈账房家呀。
听这若有若无地痛哼声,看样子陈账房的病还没好,不知道陈大夫如何诊断的,开的是什么药方。他白天挺早出门,晚上回来得又晚,没有闻到隔壁熬药的味道。
他不知。隔壁的陈账房,此刻十分埋怨陈娘子。
本以为他被娘子训了一顿,再去许小子那里开张药方吃,他这病就好了,不用继续这般折腾人。
哪想到,陈娘子去了一趟,空着手回来告诉他,说那许小子没同意。
陈账房当即变了脸色:“你说难听话了?不是你说那小子比孙大夫厉害,要去叫他来的吗?怎么没叫动人过来?”
说罢就怨起来,“那小子心高气傲,肯定不愿意过来给我看病,我就说不让他看,你偏偏要去请,现在被人赶回来了吧,你这妇人,就会丢我的脸!”
陈娘子听得火大,冲他喊道:“我败你脸了?陈二旺你听听自个说的可是良心话,要不是我忙前忙后的伺候你,你以为你还有这力气来骂我。”
陈账房缩了缩肩膀,又怂又不服气:“那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哎呦——我,我还不想死嘞。”
“死不了!”陈娘子瞪他,往时风情万种的桃花眼,这会只有咬牙切齿,“我去给你请陈大夫。”
“……”陈账房沉默。
他努了努嘴,小声嘀咕:“陈大夫出的诊金那么贵……”
陈娘子捂着胸口喘气,气得骂道:“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你选一个!反正你要是死了,我就带着嫁妆改嫁离你们陈家远远的。”
陈账房吓得不敢再顶嘴。
至那天过后,喝陈大夫开的药方已经有两天,陈账房觉得自己肚子好受一些,却迟迟不见好。
不免又疑神疑鬼,怀疑陈大夫的实力不行,要不然,他喝了两天药怎么还不好。
他眼神忧郁地看着坐在煤油灯下缝衣服的陈娘子,心里埋怨的想,当时要不是他娘子没有请来许小子给他看病,他这会还用继续这么受罪?
“怎么还不睡?”陈娘子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烦,放下手里的活儿问他。
陈账房扯扯嘴角:“难受,睡不着。”
陈娘子盯着他脸色看,较之前的脸色比,陈二旺这两天气色好一些了。当时陈大夫就说拖得有些久,应该早点请他过来的。
她不紧不慢地说:“还要喝一旬药汤。”
陈账房不乐意了,再继续躺下去,主家就该把他辞退了,哪里还留着他:“不得行,我都躺快十天了,再不回茶楼里,那里可还有我的位置!”
陈娘子一时无语:“……”
她该不该告诉陈二旺,早在三天前,茶楼的小二就跑腿过来一趟,转告了主家的话,让陈二旺以后不用过去了,一道捎来的还有两贯体恤钱。
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住,陈娘子不再瞒着,把茶楼小二带来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听。
陈二旺听完,脸色都白了。
他抬起颤抖着的手指头,眼睛瞪得欲裂:“你……你这妇人,怎么不把人拦着,还不告诉我这事,你是不是想要害我,我好不容易得的这账房位置,都被你给毁了。”
说着说着,他涕泗纵横,神色悲切而愤懑,好似面前不是他家娘子,而是血海深仇的恶人。
陈娘子被他这意外的反应惊呆住,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
可又看这哭得像丑□□的陈二旺,她就知道,对方是真的恨上她了,不是她一时错觉。
“你竟然怪我?”陈娘子咬着牙,不甘示弱地喊道,“你凭什么指责我,那茶楼的小二说得明明白白,不过是来传话的罢了,你以为拦着他,你就能回茶楼当你那账房的?我告诉你陈二旺,你要是个顶天立地的郎君,就该病好了提着礼去主家,求得恩典让你继续当账房,而不是在这里怪罪我。”
说到后面,她语气渐渐冷下来,看他这模样,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当初爹爹是瞎了眼,给她定这么一门操心劳碌的亲事。说到底是她命不好,才搭上这么一个没本事还怪罪女娘的郎君。
……
隔壁的争吵声,一阵阵地传来。
夜露深重,却也挡不住那难听的哭声。不一会儿,外头好像有人支开了窗户打探,而后,隔壁的哭声熄下来了。
想来,陈账房也知道哭得这么难听也是丢人的。
许黟迷迷糊糊地想着,翻了个身,毫无负担地继续睡。
当年他能在家里人来人往的药材仓库里趴着睡觉,这点吵闹,影响不到他。
……
翌日,旭阳升起,巷子口响起打鼓声。
许黟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练五禽戏和忽雷太极拳。
这具身体还没有形成条件反射,一套五禽戏完毕,这才刚刚热身。
接着,他又呼呼地出拳,拳劲不再软绵,弓腰抬腿、虎扑、双臂展翅……灵活有力地一套练完,后背已经布满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