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就是元日了。
这天,南街里的街坊们,是在一声声炮仗声中清醒过来的。
阿旭和阿锦,两人起床,用牙粉刷牙,温水洗脸,换上一身今年冬天新做的棉布袍子,提前的来到许黟的屋子里拜年。
许黟戴着阿锦做的赤狐围脖,穿着阿锦做的靴子,穿上一身清水色长袍,他坐在屋子正中位置,给两人发了赏钱。
不多,每人一串铜子,当是喜庆的过个节。
得了赏钱,阿旭和阿锦实实在在的磕头拜谢。
这回许黟没有拦着,他在这日之前,先询问过邢岳森了。邢岳森告诉他,当郎君的,想要让下面的人听话,敬重,就不能一味的给好处,还要让他们晓得,当主家的威严。
许黟心道,他没这么想过,但两人的生契在他的手里。
该有的形式走完,接下来的时间里,就不需要这么拘束,平时怎么样,就继续怎么样。
阿旭阿锦先把新衣服换下来,去到灶房里忙活今日份的吃食。
许黟不想吃得太麻烦,就他们三人,准备一桌子菜的话,后面的菜没做好,前头做的菜都冷了。
于是,他提议,今日打边炉。
打边炉是什么,阿旭已经从许黟的口中知晓。
这个时节买不到好的河鲜,许黟就让他去买一只家鸡,一条鲤鱼,一条羊腿。
羊腿的蹄部剁下来熬汤,做成边炉汤底,上面带肉的上截部分,则是先用香料去羊膻味,再加入洋芋、栗子和菌干,用小炉子慢火煨着。
要煨几个时辰,到晚上吃的时候,羊腿肉就会被炖得软烂,外面一层带油脂的皮,亦会像果冻,软糯弹牙。
做完这些,阿旭就开始杀鲤鱼片鱼肉,片成薄薄的摆成盘,再洗几盘时蔬,泡一些山货干,用来涮着吃,每样都很美味。
这个时候,张铁狗提着腊肉上门来。
他昨晚留在城中的客栈休息,天还没亮就离开,去了一趟家里取肉,就直接马不停蹄的过来。
“你来得正好,今儿的早食是阿锦做的山药粥。”许黟招呼他落坐。
阿锦闻言转身离开,回来时,手里多出一副碗筷。
简单的解决早食,许黟递给张铁狗一本《千字文》,这本是他昨晚临时抄,直到半夜才抄完。
他告诉张铁狗,前面的句子,就让阿锦教他。
“阿锦念书天赋颇高,识字的速度很快,她如今已在读后半部分,由她教你,绰绰有余。”
张铁狗:“……”要让一个九岁的女娃娃教他读书,说不出口。
许黟似乎看出他的窘迫,笑着说道:“我已跟阿锦说了,阿锦说她没有问题,还会像我一样,给你出作业。”
张铁狗更加不想说话了。昨晚经历那事,他一冲动就答应许黟要学《千字文》,心里馋着那套拳法,可他明白,让他识字,比让他跟山匪搏命更痛苦。
本是想过来告诉许黟,识字这事就算了吧,结果许黟先下手为强,把《千字文》都抄好了。
看着好兄弟慢条斯理地与他说话间,还不忘揉捏着手腕处,就知道这本如此厚的书抄完不容易。
他张张嘴,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感动了?”许黟挑眉看他。
张铁狗挠挠头:“我学不好的话,你不会骂我吧?”
“不会。”许黟喝了茶,淡定道,“但阿锦会不会骂你我就不知道了。”
张铁狗震惊:“?”他看着乖巧懂事的阿锦,“你唬我?”
许黟道:“我唬你做什么,要是不信,你今日就可以先跟着她学第一句,看她如何教你识字的。”
当然,今日元日,许黟不至于让张铁狗在这样的日子里还要被读书摧残。
他拨弄手里的药材,把它们撒回到簸箕上,拍了拍手,外面响起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是刘伯驾着车过来了。
刘伯跳下车,提着一盒子王氏做的洋芋肉馅丸子来拜年。
“这是内子自个做的丸子,外面买不到哩,许大夫你别嫌弃。”他笑眯眯说。
许黟道:“我哪会嫌弃,这丸子闻着真香,我刚食饱,都觉得饿了。”
说完,许黟微笑地接过盒子递给旁边的阿锦,笑着请他进屋喝茶。
刘伯经过院子,看到在院子里躺着发呆的张铁狗,眼里露出疑惑。
“张猎户,你也是来给许大夫拜年的?”
张铁狗睁开眼睛,对着他摇头:“我是来过节的。”
刘伯:“……”好家伙,还能这样使?
他眼里带上羡慕,但也知道张猎户跟许大夫关系好,加上张猎户家里没有其他人,来许家过节一事,就显得没那么不合礼数了。
元日是新年的第一天,这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
有资料记载,这一日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会进行拜年。而在民间里,拜年的方式也很有特色,会提前准备写着祝福的贺卡,送给对方。
有些大户人家,还会在门口挂上红色的纸袋,来接纳别人送来的贺卡。[注1]
许黟没有提前准备纸袋,结果刘伯过来送礼和送祝福贺卡后,紧接着,就有陆陆续续的人过来。
过来送贺卡的,先是距离比较近的左邻右坊。
这些人素日里没少受过许黟的照顾,买药看病,许黟对待他们都是一视同仁,绝不多收一分钱。
他们送来贺卡,脸上带着笑的说着吉祥祝福的话。
有的还准备煮熟的红鸡蛋,装在贴着红纸的篮子里,亲自的送到许黟的手里。
他们都是之前南街受灾时,许黟免费给他们义诊的几户人家。
许黟看他们送来鸡蛋,也不好直接收,就让阿旭阿锦抓几把糖豆分给他们。
“过节了,家里买了不少糖豆,阿叔婶子们,分给家里孩子吃吧。”
许黟说完,他们就高高兴兴的接过糖豆,说这是许大夫给的糖豆,小孩子吃了,新的一年能平平安安的度过。
等他们这一波人走了,许黟看向桌上放着的十几张贺卡。
这些贺卡,多是由南街的一位书生写的,上面的贺词没有多么新意,但他的字写得不错。
许黟一一看完,挑出几张有意思的,拿给阿旭阿锦看。
这几张,是街坊们自己写的。
字就有些丑了,不过用的是易懂的词句,阿旭和阿锦这两个开蒙不久的孩童,也能读得懂。
看完贺卡,许黟就着手裁了红纸,折叠成纸袋的形状,两端散开的地方,用米糊封住。
再用红绳在上方开四个小孔穿过,系紧后,挂到木门横梁。
他把红纸袋挂上,没多久,新的一轮拜年又开始了。
这回来送礼的是友人们的随从们。
先到的是邢岳森的随从阿目,阿目把手里的贺卡放进纸袋里,又拿出一份礼,把邢岳森交代的话恭恭敬敬的告诉给许黟。
邢岳森知晓许黟今日会忙,特意交代阿目,让他不用让阿旭等人去邢府。
要是备了贺卡,就让阿目带回去就好。
许黟听后,把准备好的贺卡和节礼给到阿目,笑着说道:“麻烦替我拿给邢兄。”
他准备的节礼是一瓶药酒,这药酒,他给陶清皓、鑫盛沅等人都准备了一份。
说完,许黟不忘给阿目打赏,不多不少,是八个钱。
这数字听着喜庆,拿到打赏的阿目很高兴,欢欢喜喜的提着回礼离开。
接下来,鑫家的、陶家的下人们也前后上门,给许黟送礼来了。
这期间里,许黟还接待了吴关山的学徒……
许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一天里接待这么多人了。
他看着快要被踩踏得矮一截的门槛,眼里多出带着喜悦的无奈。
……
一个时辰后,许黟接待完人,见时间不早,就吩咐阿旭阿锦,将他准备好的贺卡,也送给左邻右舍们。
而他则亲自带着贺卡,去到何娘子家,唐大叔家里。
出来开门的是余秋林,余秋林的父亲余叔回来了,他看到许黟,高兴拉着他的手,先道几句祝福的话,才问他药酒还有没有?
“那酒太香了,喝着实在令人回味。”余叔道。
许黟笑笑:“还有。不过余叔你别喝太多,小酌怡情养性,可治病养生,大酌却伤身。”
他们聊着,何娘子拿着贺卡出来,塞到许黟手里,才拿眼睛瞪旁边的人:“那一瓶还不够你喝?”
余叔不好意思道:“难得休假回家,不多喝几回,太可惜了。”
话是这么说,后面,何娘子还是舍得再花三钱银子,又买了一角药酒。
从何家和唐家出来的许黟,又去了一趟庞博弈家里。
对上庞博弈,许黟自然不仅带上贺卡,还带了一份香丸。
香丸送上,庞博弈就拉着许黟下了两盘棋,一边跟他聊最近发生的事。
他知晓许黟最近在制酒,却没急着问,只道王顺已经关押到县城的牢房里,想来节后,就会判处流刑。
“好了,该说正事。”庞博弈落下一子,转移话题,“听庞叔说,你带着阿旭在晚市里卖药酒,这药酒不比药丸,有很多人盯着,你可想过这事?”
许黟看了一眼他,缓缓问道:“会有人强夺?”
庞博弈道:“要是别人,兴许就被抢了去,不过我看你有些成算。”
“成算倒没有。”许黟摇了下头,淡定分析道,“县城不是法外之地,如今的县令大人是个公正不阿的好官,不会让这种抢强之事在县城里发生,况且有秉公执法的潘县尉在,要是真发生这事,我还可以去衙门里报案。”
“如果不是明抢呢?”庞博弈看着他,问。
许黟道:“非明抢,左不过是入室盗窃,或是仿着制酒。要是入室盗窃,我没有写下方子,怕是偷不到什么,要是仿制,我就阻止不了了,真的能制出来,也是对方的能耐。”
许黟没有小瞧古人的厉害,酒对于宋朝来说,已经是发展到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都离不开酒的地步。对于酒的酿制,更是有不下上百种酒曲的酿造方子。
许黟不过是在已酿制好的清酒基础上,再用药材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