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不用卖汤了吗?”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陈娘子笑呵呵道:“不了,这汤卖得差不多嘞,剩下的这罐是要给许大夫送去的。”
她指了指旁边用小陶罐另外装着的菌汤,本就打算待会就去许家。
没多久,陈娘子把摊子收好,坐上对方的驴车。
她没进到车厢,抱着竹筐在身前,坐在车把式的旁边指路。
他们从西街市井一路往东,没多久便来到东街承平巷。
许宅就在承平巷的第五户人家,宅子翻新不久,从外可见到院墙上崭新的青瓦。
“这就是许大夫家?”少年吃惊。
这许大夫……好生有钱,能在这里买这么大的宅子。
陈娘子先下来车辆,上前去敲门,出来开门的是方六娘。
“陈娘子来了,快快进来。”方六娘见到她,笑着想要拉着她进屋。
陈娘子只站在门口处,简单地说道:“有个老者带着个少年郎,从遂宁府来,想要找黟哥儿,你去通报声。”
“遂宁府来的?”方刘娘诧异了一下,眼睛往外看了眼,就急匆匆地去药房找许黟。
很快,方六娘折返回来,请他们一同入内。
……
许黟听到消息就从药房里出来,在堂屋里候着。
他在忙酿煮最后剩余的桂花酒,脖子上还套着襟脖。
老者跟着陈娘子进来时,看到他这样的装扮还愣了一下,以为他们找错人了。
不过年龄对得上。
那些传言里,都说这许大夫还未及冠。
“陈娘子,你忙完了?”许黟先问候了陈娘子后,再去看那老者。
瞧着四十多岁,身体硬朗,有点矮,不足一米六的样子,是个健康的小老头。
他收起心思,行礼问道:“敢问老丈人从遂宁府过来,是找在下何事?”
老者没有说他是为何事来的,而是先报了名字。
他鄙姓郭,名中攸,是名大夫,年龄五十有二。
许黟微微吃惊。
这郭大夫保养得很好,若不说他有五十二岁了,瞧不出来。比起在农田里干活的农人,要年轻好些岁数。
“你是大夫?”旁边的陈娘子吃惊。
既然是大夫,怎么来找许黟了,莫非是来找茬的不成。
她瞬间就有些后悔带人来找许黟了。
许黟听到他是从遂宁府来的大夫,很是欣然,他来到这里这么久,除了陈大夫和吴关山的医术比较好以外,其他的大夫都水平很普通。
他微笑地请郭大夫入座,唤阿旭上好茶来。
许黟问道:“遂宁府繁荣昌盛,郭大夫怎么会想到来盐亭县找我?”
“许大夫兴许不知,哪怕是在遂宁府,你的名声老夫也是有所耳闻。”郭大夫没有拐弯抹角地说道。
半年前,济世堂在卖一种叫“沈氏消食丸”的药丸,说能治诸多肠胃不适、积食不化等病症。郭中攸对此很好奇,便买了回来,那药丸确实不错,食两颗就能见效。
不过济世堂卖的价格不便宜,一包沈氏消食丸,就要卖到三十文钱。
不过它不需要煎煮,又见效快,府城中不少大户都备着,当做家里常备药丸。
但就在一个多月前,遂宁府出现了新的消食丸,叫“陈氏消食丸”。
是一个叫余秋林的商贩在兜售贩卖,且他还扯出沈氏消食丸是假的,偷的陈氏消食丸的药方。
后来,便渐渐地有不少传闻出现……
许黟对此都一概不知,直到听到余秋林,他才恍惚想起来。
两个月前,余秋林跟他说要去其他府城卖消食丸。许黟自然是支持的,便让他带着上千药丸出门,没想到余秋林去的是遂宁府,还跟沈氏的济世堂起了争执。
但这么久过去了,余秋林都没把这些消息传来,想必是觉得能搞定,并不愿意麻烦到他。
郭中攸道:“老夫有一事不明,既然这药丸是你所制,为何取的是陈氏?”
许黟道:“虽是我炮制,可研制这消食丸的并非是在下,在下只不过是借用,不敢贸然顶替。”
郭中攸解了心中疑惑,对许黟的回答也很满意。
他千里昭昭而来,自不会是只想解惑,更想要跟许黟探讨医术。
得知郭大夫的来意,许黟也来了兴致,如今能和他畅所欲言聊医学的,就吴关山了。
只可是,吴关山要坐镇妙手馆,两人能好好坐下来聊的时间并不多。
许黟偶尔也会去找庞博弈,庞博弈家里的藏书不少,也乐意给许黟看。在庞博弈那里,许黟还找到了另外两本医书,便亲手抄写,用棉线定制成册。
中医在几千年的传承中,有不少医著已经遗失,找不到原本,若是郭大夫是个有能耐的大夫,他还能从旁得到启发。
两人畅言无阻,一聊得入迷,连旁边的人都接不上嘴。
郭中攸带出门叫柏儿的少年,本名云柏,是郭大夫的关门弟子。他见师父没空搭理自己,就左顾右盼地看起许家的堂屋。
许家的堂屋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会客,一部分用来做诊堂,看起来颇有意思。
陈娘子见他无趣,就跟他聊起闲话来。
得知郭中攸在遂宁府是位很有名望的民间大夫,他虽然是民医,但祖上曾当过御医,他的曾祖父在宫廷里当了十几年的御医,后因朝堂动荡,郭曾祖父就从宫里出来,带着一家老小前往蜀地避难。
后来郭大夫得家中曾祖父所学,也成了一名大夫。
而云柏今年十二岁,十岁的时候被郭中攸收为徒弟,学医两年了,如今懂得不少药理医理,可是郭中攸还不让他给人看病。
陈娘子听他这般说,便问道:“你可知许大夫学医多久了?”
云柏摇了摇头:“不知。”他其实不愿意跟着来的,但他头上的师兄们都去游历了,只有他在师父身边。
陈娘子莞尔笑道:“也是两年。”
云柏惊愕。
这怎么可能?!
他听着许黟跟师父娓娓而谈,不怯,却也坦然,更加不像是初学者。
此时,郭中攸提到五脏积聚,是为何解。
许黟思索片刻,就缓缓说道:“积、聚和谷气乃人体内脏腑病也,积不可移,终生难治;聚则是不定,随时而作,可医。可从脉象断出,是积是聚,若是能治,方法自然有不少,难在能不能彻底根治,而不反复发作。”
郭中攸点点头,问道:“若这寸口脉沉而横,病症在哪里?”
这对于许黟来说并不难,他很快答道:“胁下,或是腹中,都可能。”
郭中攸捋着胡子,思索着跟许黟说到他之前医治的一个病人,便是胃中有积聚,食不下,食后作呕。
他当时开的是前胡汤。这前胡汤能治膨胀腹满,不思饮食及呕逆等。
病人服用汤剂后,有明显改善,两剂后便痊愈。
他问许黟,若是由他来开药方,会开什么汤剂。
许黟拧着眉,询问了郭中攸那病人的大致病症,而后,思索着说道:“先服用消食丸,若是消食丸服用后,只改善未痊愈,可再服用一剂小茯苓汤。”
“这是为何?”郭中攸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
许黟道:“消食丸能治积食,他积聚在胃,消食丸可治。若是只缓不治,那十之八九伴有气上逆。”
郭中攸眼里多出欣赏,不错,那病人确实还有气上逆之证,他没明说,就是想要试探一下许黟。
“你这后生可谓啊。”他笑着说。
难得有如此年轻的大夫,能在他的攻势下,对答如流不说,还能有如此见底。
许黟道:“在下不才,只是记性好。”
郭中攸摆摆手:“那也是你有变通之法。”
两人聊的兴起,等停下来才发现外面天色已蒙蒙暗。
阿旭适时地举着蜡烛过来点灯,对着许黟说道:“郎君,晚食已经备好了。”
他们看许黟和这老大夫聊得如此来,不需要许黟吩咐,便将他们的饭菜一起准备了。
食过饭,郭中攸和许黟两人皆是意犹未尽。
郭中攸捏着胡须,脸上带着笑问:“老夫在盐亭无相熟之人,不知许大夫可愿收留?”
许黟眼睛亮起来:“我唤阿旭去收拾房间。”
……
客房里,云柏在整理从车厢里带下来的箱笼。
阿旭给他们备了棉被,但云柏拒绝了,他们自己有带,就不劳烦用许黟的。
他铺着被褥,扭头看向桌案上精神抖擞书写着什么的郭中攸,疑惑问:“师父,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几日。”郭中攸没抬头,继续持笔书写。
云柏来到他的旁边,见他是在写今日所见所闻,心里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难道师父留下来,是看中那位许大夫了?
“师父。”
郭中攸的思绪被打断,只好停笔看他:“你怎么食过饭后就一直这神色,莫非是有什么事?”
云柏抓耳挠腮:“师父是想要收许大夫为徒吗?”
郭中攸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捋着胡须直摇头:“教不得,教不得。”
“为何教不得?”云柏有些不乐意了,“师父那么厉害,教一个许大夫有何问题,再说了,那陈娘子说,说这许大夫其实就只学了两年医罢了,真有那么厉害?”
郭中攸叹息,两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