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村离县城几十里地,赶过去,他爹怕是不成了。
铁牛骂他糊涂:“你花两个钱,坐牛车去!”他拿出几个钱,塞到李大路的手里,叫他快去村口。
村口有个姓刘的车把式,正要去县城里。
*
李大路带着三娘和他爹赶到许家时,他爹还剩一口气。
赶车的刘伯催促他们快进去,还主动地搭把手搬着老丈人进去宅子。
见着如此气派的宅子,李大路同手同脚的,像是来到王大户的宅子。但王大户的宅子更加富丽堂皇,院子里都是下人,而许大夫家的庭院,摆放着好些架子,每个架子上面都放着簸箕,有的是空的,有的晒着药材。
他们进去,便能闻到浓郁到无法忽略的药味。
路过庭院的廊道,他们来到堂屋,见到堂屋已有好几个穿着破烂的病人在排队等着。
这时,一个穿着棉衣,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往他们走过来。
李大路有些无措的愣在原地,然后他听见这个小郎君对旁边的刘伯说道:“刘伯,你带病人过来了?这是怎么了,瞧着可病得不轻。”
刘伯道:“是病得不轻,可否问问许大夫,能不能插队?”
插队一词,还是许黟说的,刘伯就记住了。
阿旭点点头,说他去问问。
李大路和三娘都是满脸拘谨的不敢动,路上他们还在祈祷着,但直到来到这里,他们就又胆怯了。
他爹已经昏迷不醒,如今就靠着李大路抱着。
但很快,那个少年郎就跑了回来,喊着他们去旁边的房间里。
他们进来到房间,先是觉得这房间好暖和,再一看,就看到房间里有张床,放着炭炉,还有一个长得很是好看的郎君。
那郎君见着他们便走过来,温和地主动关心道:“快将老人家放到床上。”
“这是发热,有几天了?”许黟拿手一探额头,拧起眉梢地问他们。
李大路看向妻子,拘束的回话:“有三天了。”
许黟在为眼前的老人家诊脉,这老人是受了风寒,邪风入侵,但拖延不治,如今已经邪气入肺,引起风温肺热证。
“老人家有肺热证,不能拖,我先开退热的药方,这位娘子你带着去煎上。”许黟没有废话,直接说完,就起身去开方子。
他给老人家给的是麻黄汤,主治恶寒发热,发汗解表。许黟开完方子,便拿给阿旭。
“你去开药,这麻黄汤,要先将麻黄煎到起沸,再加其他药材。”许黟交代下去后。
又对傻愣在原地的李大路说道:“我现在要为老人家针灸,你在旁搭把手。”
“好、好的。”李大路还不晓得这人是谁,但经过刚才那番操作,他已经全然没了主意,只听对方的。
许黟叫他把老人家的衣服解开,用帕子浸温水擦身,他就老老实实的照办着,等到他看见这个年轻的大夫取出银针,扎在他爹的胸膛时,他终于回过神来。
“大夫,这、这是做什么?”李大路有些慌张。
许黟没理会他,专心扎针。
跟着进来的刘伯见状,很是淡定地开口说道:“许大夫在救你爹,你爹都昏迷不醒了,不把人扎醒怎么喝药?”
有了这话,李大路抬手擦着汗,也不怕了,就是有点焦急。
半晌,银针从胸膛里拔出来,他爹醒过来了。
一醒来,他爹就拼命的咳嗽。
一声比一声激烈,许黟镇定地拿来铁盆到老人家的面前,只见老人家捂着胸口,朝着盆咳出来好几块褐色的浓痰。
堵在胸口处的浓痰咳出来后,老人家的精神明显好了一些。
“爹……爹你可算是醒了!”李大路跪到他爹的面前,鼻涕眼泪都哗啦啦地流出来。
他爹瞧着儿子这模样,抬手想拍他,却没力气,人浑浑噩噩的,又跌回床上。
好在,阿旭带着三娘煎好汤药回来了。
服药后,两人就守在床榻前,等着人退烧。
这时候许黟才知道,他们是来寻郭大夫义诊的,不过郭大夫将义诊宣发出去后,每日都有不少穷苦的病人来许家看病,忙得很。
刘伯载着他们来的许家,路上晓得不少内情,他叹着气跟许黟说了这李大路的事,感慨:“这平头百姓都不好过日子啊,这李大路去盐矿挖盐,那盐矿的监工最是爱欺压盐工了,听闻,每个月拿到的工钱,一半都没有。”
哪怕是拿到钱了,也会通过其他的途径抢了去。
要说为何如此艰辛,怎么还有人跑去当盐工?若是连挖盐的差事都没有,这些人恐怕过得更加惨。
许黟沉着脸看向屋里守着老人的夫妻俩,两人瞧着快要四十岁了,但刘伯说,李大路今年才二十八岁。
“郎君,我们还收他们诊金和药钱吗?”阿旭有些可怜他们。
许黟叹口气,他解救不了这些穷人,但人都送到眼前了,他不救,又于心不忍。
半个时辰过去,老人家退烧了。
许黟给他探了脉搏,询问几句话,然后对旁边的两人说道:“我再开个治肺热证的方子,这方叫橘皮汤,如何煎煮,等下我让阿旭跟你们讲。”
夫妻二人闻言,连忙跪到地上磕头致谢。
许黟将他们扶起身,他的眉头紧皱着:“你们不必如此,救死扶伤是医者之责,我只是不忍心罢了。”
穷苦的人有时候只需要拉一把,就能从困境里走出来,从而获得新生。这老人家的病,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发热导致的肺热证。
可若是今日没人救他,他的死又好像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事,草草埋葬了,化成土,变成大地的肥料。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见不到的时候就不会去想,见到听到了,就会忍不住的想,若是他有能耐,为何不救?
为何不救?
是啊,为何不救。
李大路他们没在许家待多久,老人家的烧彻底退了之后,他们就提着药包离开了。
许黟没有收他们一分钱,刘伯也没有。
刘伯最近在做善事,遇到穷得吃不起饭的,他就不收钱地载一程,全当是积德行善。
老伴刘氏说,这就是跟在许大夫的身边的缘故啊。跟着善人,人也变得善良了。
李大路他们走后,郭中攸那边的病人还有好几个。
他老当益壮,看了几十个病人还精神抖擞,不见疲惫。
许黟却不敢他继续这样费神,毕竟年龄在那里,还是稳妥些比较好。
“郭大夫,我也来吧。”许黟对他说。
郭中攸没拒绝他的好意,说道:“行,这花了你多少药钱,都算在我账上。”
他这次出门,带足了银钱,可没带多少药材。
早在几日之前,带出门的药材都用在义诊上了,如今给病人开药,全靠着许黟家里的药材撑着。
“这个病人后背长了个瘤,得割了。”这时,郭中攸看了个病患,皱着眉地回来找许黟。
许黟听到需要手术,挑了挑眉,跟着他去见那个病患。
郭中攸道:“我带来的刀具不够,这瘤要用细长的小刀,才能取得干净。”
听到这话,许黟很是惊喜:“郭大夫会疡科?”
宋代时,医学已经处在于高度发展时期,那时候便出现各种科的雏形,比如外科、内科、妇产科和眼科等等。不过这个时候的外科,不叫外科,通常会叫疡科。
疡,有时会叫做外疡,因而会疡科的大夫,也被称作为疡医。
论道这些日子,郭中攸并没有跟他聊到外疡上,许黟以为郭中攸只会内科。
郭中攸道:“老夫只会一些。”
只会一些……那便是会了,古人总会谦虚些的。郭中攸没说他不擅长,那就是会得挺多。
许黟立马说道:“郭大夫,你要的疡科器具我这里有。”
他备的这外科器具有剪刀,镊子,铗子,细刀、锥子等,光是细刀就有好几种,有长有短,还有三菱形,牙刷型,铲型等。
另外还有之前调配好的圣睡散。
郭中攸看到许黟竟然还有这些东西,不由刮目相看。
“你这器具确实齐全,比老夫的还要多出好几样。”郭中攸见其中有三菱形的细刀,惊讶地拿起来看。
这就是他要的刀具,用它来割瘤子,可将瘤子长在皮肉里的脓液全都割下来。
两人检查了器具,许黟就去看那个长瘤的病人。
那人瞧着二十多岁,穿着打着补丁的短打,他叫方四,家里排行第四,身板有些干瘦,在城中一家酒楼里当跑堂的。
前几日,他突然觉得后背发痛,摸着有硬块。本不打算理会,结果不到两日,那肿痛的地方越长越大,长成了葡萄大小。
那时候他的后背痛到无法躺着睡着了,连跑堂的差事都做不了。
掌柜的看他平日里手脚勤快,也不刁难他,还将许家有大夫义诊的消息告诉他,让他来看病。
于是,方四就来了,见到诊堂里这么多人,还等了两个时辰。
结果那看病的老大夫只瞧了几眼,就说要开刀,把那叫瘤子的东西给割下来。
听到要开刀,方四吓得整个人都在哆嗦,之前有个跟他一起跑堂的摔断腿,他当时带着人去看大夫,那大夫就是用刀子把皮肉割开,将其折断的骨头摆好,又用线缝合,场面极其可怕。
方四见到又有一个年轻的大夫来给他看后面的瘤子,他心里戚戚然,脱下外面的短褐,小声问:“大夫,我、我这后面的瘤子能不开刀吗?”
“得开。”许黟看到那颗瘤子,就判断出来这个叫粉瘤。
有的大夫会把它叫做脂瘤、 瘿瘤,有的大夫也只称做瘤。而“脂瘤”这个病名,最早的记载是出现在南宋陈言撰写的《三因极一病源论粹》。
许黟看到他吓得脸都白了,淡笑道:“你不用怕,动刀时会给你用圣睡散,不会感觉到痛的。”
“那,用完呢?”方四抖着嗓音问。
许黟:“……”
这个问题问得好啊,用完后,醒来自然是要痛的。
哪怕是在现代里,给粉瘤做手术之后,病人也会痛上好几日,直到伤口愈合长好,还会出现神经痛等情况。
若是疤痕体质,还会长出疙瘩,严重的会长成肉瘤形状,极其难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