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黟,这庄子怕是没法赁给你了。”
“我觉得挺好的。”许黟笑笑。
鑫盛沅呆愣,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吐槽:“你要赁下来?这庄子太破了,你赁下来要打理,得花好些功夫。”
“倒不至于如此麻烦。”许黟说着,手指指向田地的方向,“后院其他地方可以暂时不管,我们只需把田地的杂草铲除,就可以撒柴火灰,养个半月,就能播药材种子了。”
雇几个常年干粗活的壮汉,花些钱,不用两日。
鑫盛沅实在缺钱,他心动了,又觉得很对不住好兄弟。
竟是把这么烂的庄子,花了好些钱赁出去,等签了契书,就拍拍胸脯,说雇壮汉的钱他来出。
他手里头有了钱,不用再束手束脚的花钱,又成了那个少不更事的富家小郎君。
许黟将签好的租赁契书收到怀里,笑道:“放心,不用你掏钱,雇人的事我来安排便是了,你这钱……”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省着点花。”
鑫盛沅说庄子低价租给他,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比市面上的价钱,一年低了好几贯银钱。
这么大的庄子,许黟只花了十几贯就赁了下来。
按照鑫盛沅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情况,十几贯钱真的不耐花,去酒楼里吃顿好的,都能吃掉几钱银子。
这话直戳鑫盛沅的心扉,他抬头,眸中清亮干净,是没有被世俗蹉跎过的好年华。他一时有些迷惑,看不清前方的路该怎么走。
“许黟,我爹娘,都想让我走仕途……”清亮干净的眸子,多了一丝少年气的惆怅。
许黟见他忧郁了起来,唤了他的名。
“鑫盛沅。”
“嗯?”
“你有打算,以后做什么?”
“我不知道。”
“想过吗?”
“……”
鑫盛沅的回应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么,明亮的眸子骤然灰暗了下来。
好像友人们,就他,还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
三月中,时有雨,绵绵如针。
许黟租下鑫盛沅的庄子后,这日清晨醒来,食过早,就匆匆地坐上刘伯的牛车出门。
他们赶来东郊,过来干活的粗汉们已经在庄子外候着了,见着主顾到了,连忙跟着进到庄子里。
这庄子足够荒凉,这些粗汉都是来铲除田地里的野草,一摞一摞的,拔掉的野草垒在田垄边上。
刘伯见此,感慨怎么不出大太阳。
要是出了太阳,这些野草晒一晒,能用来当柴火烧。
不过连着下了几日雨,粗汉们干活到一半,雨下得更密更大,只能穿上蓑衣,才好继续干活。
下雨耽误了干活的进程,雇来的粗汉有些担心主顾发飙扣钱,商量着由胆子最大的那个人来说明情况。
许黟还在屋里喝茶,见有粗汉来见他。
以为是发生了何事。
他连忙请粗汉进屋叙话。
许黟没有避开在堂厅里避雨的刘伯,而是给粗汉倒了煮好的姜茶:“我正要去找你们,这天气淋雨,恐会受寒,我叫庄子里的人煮了姜茶,你等会离开前,记得带给他们分了。”
“多、多谢许官人。”粗汉愣神,觉得这主顾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找我何事?”许黟问。
粗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许官人,这两日下雨,怕是要、要明日才能干完活了。”
许黟诧异:“就这事?”
粗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事了,要是这回没有把活干好,主顾跑去管着他们的经纪那里骂上一顿,他们在牙行那里就要被记上一笔,后面有什么好活,都轮不到他们了。
粗汉有些紧张,看着许黟不说话,更加害怕了。
许黟叹口气,心想他有那么吓人吗。想到此,许黟对着粗汉说道:“无事,左不过是拖延一日。”
等粗汉离开了,许黟抬手摸了一把脸,问旁边微笑看着的刘伯:“我很凶?”
“许大夫不凶。”刘伯笑着摇头。
许黟不解:“那他们怕我做什么?”
刘伯的儿子在县城里也是打短工的,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他叹息说道:“许大夫有所不知,平头老百姓最怕的便是干活被克扣工钱了。做活要是干得不好,那雇人的主顾有不少借口把钱扣了不给。许大夫你这回雇人赶工期,却因下雨,耽误了些时辰,他们便怕你拿此做借口,叫他们白白干活不说,还要去牙行里狠狠打压一把。”
许黟心里打了个寒颤,这不是在逼死人吗?
刘伯是个人精,他知晓许黟是个心善的郎君,便不多嘴把那些腌臜事说给他听了。
怕污了许黟的耳朵。
世间里,能如他这般好运道的,等了几十年,等来这天大的好运,碰上了许黟这个年轻郎。
“许大夫,这事虽有,但也不多,多的是那些仗势欺人的贵介打压百姓。”
就是这其中有没有大户主在背后示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都说越有钱的人越抠,不是毫无道理,素来就有不把人当人看的富贵人。
这事离许黟遥远,却不代表着离底层百姓远。
翌日,许黟见那几名粗汉都在卖力干活,他走过去,还没靠近,便先听到一阵害怕的惊呼。
“蛇!有蛇洞!”
旱田有蛇洞不是稀罕事,能把一个常年下地干活的粗汉吓到,想来并非普通的蛇洞。
其他几个人纷纷凑过去看了一眼,接着都像那粗汉一样,吓到慌乱后退。
蛇!好多好多蛇卵!
密密麻麻的堆着,数不清有多少。
他们听到背后有声响,像是受惊的雀儿弹跳起来,见着不是蛇而是主顾,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将心提到嗓子眼去。
“许官人,这里危险,你快回去。”
“无碍。”
许黟不动声色地靠近几步,目光掠过他们几人,往深处看了一眼,草影错错,只能看到一部分。
那里有个惊人的蛇洞,一半露在外面,一般隐在土里,隐隐约约的能见到洞里面盘踞着几条黑漆漆的蛇,蛇的周围垒着上百颗蛇卵。
那几条蛇被惊醒,吐着信子警惕地守在蛇卵旁边。
要不是为了护着蛇卵,想来是已经倾巢而出,往前面站着的几个粗汉飞扑咬过来了。
但如今蛇不动,人不动,互相僵持着。
许黟没有拿别人做挡箭牌的想法,见蛇不动,低声朝着离他最近的粗汉说道:“你们小心撤出来,离开这里。”
“可许官人你呢?”粗汉仓惶地紧了紧喉咙。
许黟眯着眼,淡定地发话:“不要大动作,它们暂时不会离开洞穴的。”
雌蛇护卵,轻易不会离开洞穴,何况他们有好几个人,对于蛇来说,这些人造成的危机感太强了,它们更加不会离开洞穴。
听着许黟的吩咐,那几个手持锄头的粗汉缓慢地移动脚步,一点点地远离那个蛇洞。
里面盘踞着的蛇随着他们的动作移动,但果然如许黟说所,他们不主动攻击,这蛇就不会攻击他们。
可如此多的蛇,总是要处理的,留在庄子里迟早会出事。
许黟叫他们守在田地外面,他连忙赶回到家里,在药房里翻出全部的辟蛇药。
每年初春,许黟就会炮制辟蛇药,这辟蛇药里除了雄黄粉,还有其他药材。
雄黄粉可以驱蛇,是因为它有刺激性的味道,蛇怕这种味道,闻到时就会避开。
要是想要抓蛇,就不能只用辟蛇药,还需要用杂草点燃辟蛇药,用烟雾来熏晕蛇。
只有把它们熏晕了,才好抓。
许黟拿了辟蛇药,另外还拿了麻袋和干草,又去到灶房里,把夹炭火的钳子拿走了。
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告诉阿旭,只喊他去找余秋林,让他带着余秋林过来东郊庄子一趟。
吩咐完这些,他坐上刘伯的牛车,抓紧时间地赶回庄子。
庄子里,几个粗汉在许黟走了之后,并没有丝毫的松懈,他们惶惶不安地守在田地外围,祈祷着主顾能快点带捕蛇的人过来。
有胆子小的,想到这几日一直在田里做活,若是没发现这蛇洞,不小心踩到蛇……那人脸上血色全无,抖着肩膀,双腿发软。
“我们……我们差点就……”
“你怕什么,不是没被咬到吗?”陈六见他如此怂样,皱着眉道,“那许官人都去找人来抓蛇了,咬不到咱们。”
他就是上回跑去见许黟的粗汉,接触后,他便觉得这回的主顾是个好人。
他们误了工期,也没说要扣钱,还给他们煮姜茶。
其他人也在小声嘀咕,这回他们遇到的主顾,不像以前的。
以前的主顾,拿的是打散工的钱,干的是卖命的活,像今日这种田地出现蛇洞的情况,哪会去喊捕蛇的人来抓,都是叫他们去抓蛇的。
只是这回,那蛇看着就吓人,他们都不敢上前。
陈六倒是敢,可他一个人,抓不了那么多。要是放跑了一条,这蛇就是隐患。
“陈六,那许官人怎么还没回来?”
脸色发白的那人艰难地咽着口水,神色慌张地看向庄子外的方向,心里头等得发凉,“莫不是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