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太晚了,还是留下来歇息吧。”许黟不放心他回去,见阿旭已经睡着了,也没叫醒他。
转过头来对吴关山道,“你要是不嫌弃,今夜就睡我屋,我床不小。”
他不喜欢单人床,当初让季师傅给他打的床,有一米五宽,睡两个成年人,还是足够的。
两人都是男的,自然不会互相嫌弃。
洗漱熄灯入睡的时候,对着外面月色,吴关山有些睡不着,他辗转反侧,惹得许黟也睡不着了。
“你就不能安静点?”许黟有点头疼。
吴关山安静片刻,猛地坐起来,对着空处唉声叹气。
许黟无法,陪着他起身,将外袍披上,捏着眉心地说道:“去抄录吧。”
吴关山没应声,但行动已经告诉了许黟答案。
许黟话音还没落下,他就腾身起来,连衣袍都没穿上,只穿着中衣,顶风出去,神色急迫地来到茶室。
屋里漆黑,吴关山不敢随意动,后方有脚步声来,“嚓”地一下,点亮桌上油灯。
那本病案还在茶几上方,没有收起来。
吴关山当即双眼赤红,情愫滂湃:“你,你料到我会舍不得。”
“是啊,它对于你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许黟早就猜到吴关山会后悔。
他太清楚吴关山的为人了。
许黟本意就在于分享,学术需要传承,这方子并不是他所创,他只是在基础方里斟酌加减。
而吴关山有医者仁心,是名好大夫,可惜困在盐亭,所见学识多有受限。
吴关山捧着那病案,盈盈热泪掉落,何为亦师亦友?
这便是亦师亦友。
……
深夜人静,两人彻底睡不着了。
许黟提议不如潇洒一回,提着灯来到庭院,点了上回留在回廊里的炭盆,问吴关山,要不要对弈。
吴关山欣然同意,只是对弈三局,每次都被许黟杀得丢盔卸甲。
“……”吴关山嘴角抽动,“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报复?”
“对。”许黟大方承认。
他打了个哈欠,四肢疲倦,却大脑清明,罪魁祸首就在对面,自然是有仇当场就报。
“你扰得我睡不着,难道还想安然无恙,不行不行。”
吴关山扯扯嘴角,没想到许黟会这么幼稚。
他丢下白棋,先落子都拿不到上风,这棋不下也罢。不过他确实惹得许黟睡不着,这过错在他,又老老实实地起身,行礼赔罪。
两人装模作样一番,接着又止不住地哈哈大笑。
他们过于放肆,笑声一时没收住,就把家里其他人给吵醒了。
阿旭和阿锦,还有方六娘醒来时,见他们在回廊的石桌前坐着下棋,都十分震惊。
认识许黟这么久,许黟的作息相当规律,从未在子时后入睡,每天早睡早起,比任何人都自持自律。
“郎君,你……”阿旭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阿锦眼睛亮起,很是好奇地喊道:“郎君,你们半夜不睡,是有什么好玩的?”
许黟捂嘴打哈欠,招手让她过来,指向棋盘上的残局,问道:“来玩?”
阿锦的脑袋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不了不了,郎君我不会下棋。”
“那就回去睡觉。”他起身,眼睛瞥向欲言又止的方六娘。
见方六娘没话说,就把目光移开转到阿旭身上,“今早煮点降火的药膳粥吧。”
秋冬,容易肝火旺盛,适合吃一些降火的食物。
许黟点名要吃药膳粥,属于食科,吴关山对食科也有所了解,当即就想起菊花粥。
菊花粥,顾名思义便是以菊花为主要药材熬煮的粥,用的是粳米,再加入带莲子心的莲子,煮好后,撒上枸杞,就可食用。
菊花气味清香,煮出来的粥味香凉爽,不仅可降火,还能美容养颜。
可谓是男女老少皆宜。
许黟听到他说菊花粥,便点了点头,安排了下去。
方六娘领了话,便没回去睡回笼觉,转头去到灶房里,天光微微亮,见不得实,她点起灯,把干莲子泡上。
待莲子泡好,外面天色大亮了。
许黟和吴关山都没睡觉,他们去了书房,齐膝而坐,开始抄录病案。
这种意料之外的事很有意思,许黟还挺享受的。
……
林府。
昨日闹了场乌龙,今早气氛颇为古怪,里头的林三姑奶奶,看着林左棠那默不作声的模样,心里十分来气。
她就知道这小子不好对付,平日里装得那可怜样,实则野心得很,装得实在好手段。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可大家心照不宣,都没再提昨日的事。
早食过后,大家做鸟兽散,纷纷各忙其职。
接下来的几日,众人好像都忘记了林左棠病要好的事儿,谁都没再提及那日。
林左棠无事可忙,结束每日的家族用早,就折回屋里服用药丸,看书下棋度日。
这日,他前脚一来,后脚林二叔就过来了。
林二叔坐到屋子主位,目光深深地盯着林左棠:“棠哥儿。”
“二叔是有何事?”林左棠抿了抿唇。
林二叔问他:“你何时去那许大夫复诊?”
林左棠没有多想,说道:“明日。”
林二叔听后,一改平日里浪荡模样,叹口气:“二叔求你件事。”
林左棠纳闷,他这二叔是家里的异类,年过而立却不曾娶妻生子,在家里是个边缘人物。
但他和林左棠的边缘化不同,林左棠是身患有病,但林二叔并没有这方面的缺憾。
所以,家里面,除了林左棠和这位林二叔走得亲近,其他人都对这个二叔……多有微词。
长辈不婚,总会影响到后辈形象,家族里有不少人估摸,这林二叔怕不是有什么隐疾,若不然寻常人家,哪有不娶妻生子的道理。
林二叔万年不变的笑脸多出割裂,似有难言之隐,他挣扎许久,最后掩面苦笑连连。
“棠哥儿,这事要你帮忙,自是瞒不过你。”
他没细说,只让林左棠跟他出门一趟。
他们来到南街一处小院。
院子朴素,里面只有小小庭院,庭院里栽种一株柿子树,光秃秃的,树叶已然掉光,有个三岁左右的小孩,穿着鲜艳的崭新小袍,低头在地上捡着什么。
仔细看的话,那小孩是在捡地上洒落的石子。
石子光滑圆润,颗颗如珠,想来是有人细心打磨过。
林左棠与林二叔接触时间很长,那石珠他曾在二叔的屋子里见过。有一回,林二叔花了很长时间在打磨河畔拾来的石子,那些石子没什么可珍贵的,但林二叔很是喜爱。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林左棠神色微妙地侧眸看向旁边的灰袍青年,不知为何,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里头猛烈涌出。
莫非这小儿是林二叔的骨肉?
林左棠眸孔微缩,眼睛不自觉地眯起。
林二叔说道:“你猜测的没错,那是我的骨肉。”
“二叔!”林左棠惊呼。
林二叔苦笑道:“那孩子并不知情,还记得六年前我有次跑商受伤,是一个姑娘搭救。那姑娘并非寻常身份,她曾在勾栏瓦舍里当过行首。”
林二叔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对这样的女子动情。但人非草木,动情亦是最难测的事,可惜身份有别。
当时林家主母还在,他曾透露要娶她,但主母不答应。
后来他就在外面给她租了一座小院,他时常过来与她作伴。两人情投意合,自是暗约私期,拨云撩雨。
日子久了自然生出事来,两人没想到会有孩子,又喜又怕,但这孩子还是生下来了。
可是,孩子还没到三岁,突然犯病,竟然是和林左棠一样,生来有疾。
这孩子并未认祖归宗,自是没法寻谁诉说,结果误打误撞,林左棠巧遇许黟,得了治病的药丸。
他讨来的药丸不为别的,小心用在儿子身上。
显而易见,他这贸然的决策是对的,他儿子犯病初期,频频起,但服用药丸的这数日里,犯病次数少了。
“棠哥儿,我舍不得那孩子。”林二叔看向那独自玩耍的小孩,眼里多是疼爱,“他那么小,若是不治疗,是会死的。”
他不想白发送黑发人,也不想让芸娘伤心。
芸娘在儿子犯病后便每日以泪洗脸,这些日子,身心俱疲,若不是他讨来药丸,得以拨云见日,芸娘怕也是要是伤心成疾。
“二叔。”林左棠随之情动,没想到二叔藏得这么深。
林二叔目光死死盯着他看:“棠哥儿,你可答应我这忙?”
林左棠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好。”
……
林左棠没有见那位神秘的芸娘。
翌日,林二叔不知道找了什么借口,将那小孩抱了出来,他们在一辆车里候着。
林左棠到的时候,那小孩有些胆怯地钻进林二叔的怀里,两眼怯生生的,瞧着令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