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和家中其他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并不亲近。
他们的娘也不喜欢这些弟弟跟他玩,生怕他这癫病传染给他们。
但如今他已经知道,这病是生来就带在身上,下一代人里,也会带着他家这种癫病,而会是谁,却不得而知。
林左棠现在看着那些慢慢长大的侄子们,偶尔会想,哪一个会像他这样。
“娘,我有衣裳穿,今年府里做衣裳,不用算我的份。”林左棠拒绝了。
他娘欲言又止,林左棠见状,却是笑着开口了。
他道:“娘,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他娘愣了愣。
林左棠安抚地说道:“娘,我身上的病快要治好了,以后你就不用为我担忧了。”
他娘怔愣的神色专为惊恐,急忙地伸出手去摸他额头,嘴里喃喃有词:“没烧啊,怎么就说这等胡话了……”
难道、难道棠哥儿是疯了?
想到此,他娘惊慌失措,急急就要去喊人来。
林家儿郎哪怕病死,也不能疯了。
林左棠眼角猛烈跳动,看向他娘的眼神,变得暗晦不明。
他娘却是不知,已经喊他爹过来主屋,他爹闻言,也是不信。
但比起他娘的恐慌无措,好歹是见过风浪的,淡定不少,连忙请了妙手馆的吴大夫前来。
吴关山挎着药箱赶来林家时,林家好些个长辈已经聚在堂屋。
他们都神色微妙地打量着林左棠,灯火之下,彼此各怀心思。
林左棠目光扫过,没见到他二叔。
他二叔今日拿了药丸,便出门去了,也不晓得去了哪里。
片刻后。
吴关山紧紧盯着林左棠,说道:“林小官人的脉象平缓,微浮不沉,并无有恙。”
“没有病?”
人群里,有个尖锐的声音猛地响起,她刚说完,便见不少人瞪眼看来,就晓得自己说错话了,立马呵呵干笑道:“棠哥儿之前总是犯病,我也是担忧嘛,吴大夫,你莫不是诊错了?”
吴关山对于她的质疑并没有生气,只冷淡道:“吴某出师以来,还未诊错过,林三姑奶奶若是不信某,可请其他大夫来看。”
林三姑奶奶不敢得罪吴关山,只好闭了嘴。
林左棠的父亲皱起眉,看向儿子问道:“你这病,真的好了?”
林左棠道:“大夫没说。”
“这……”林左棠的父亲迟疑了,他今日听到这事,想到的是他儿子病急乱投医,被拐棍给甩了。
可如今连妙手馆的吴大夫都诊出脉象不一样,难道他儿子的病真的能被治好?
吴关山询问道:“敢问林小官人,是哪位大夫给你治的病?”
林左棠道:“东街许大夫。”
是许黟?
吴关山微喜,轻快笑出来:“若是许大夫出手,想来令郎的病能治了。”
……
碧海青天,明月高照。
吴关山从林府出来,调头去往许家的方向。
他见着许黟,微笑反问:“你可知我从哪里来?”
许黟看他肩挎药箱,如此天气却额头带着细汗,想来是步行了一段路程,他道:“去哪里出诊来了?”
吴关山卖关子:“你猜?”
闻言,许黟将手里拿来的脸巾丢给他,示意他擦额头上的汗水,心里琢磨,这事怕是和他有关。
能让吴关山在见完病人后来寻他,想来那病人他是知晓的,甚至于,可能是他医治过的病人。
再往后细想,东街里他治过的病人就那几个,其中要说耐人寻味的,就只有一个。
“莫非,你是从林府来的?”许黟将心底的猜测说出口。
吴关山猛地抬起眼,目光灼灼问他:“许黟,你是如何治那癫病的?”
第137章
茶室间。
两人对面屈膝而坐, 屋里焚香,煮茶。茶香四溢,灯火蒙蒙, 屋外有萧瑟风声,屋里吴关山微微倾身,对着油灯展开一册,册上写的, 正是林左棠的病案。
上书病案一目了然, 字字如宝,吴关山看得沉迷, 双眉拧起如锋, 茶冷了都亦没发现。
许黟见此, 并未开口打断他的思绪,只抬手给他添了热茶。他自己咂了一口茶温茶,继续等候。
时间缓缓流淌。
许黟见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就没再干等着了, 也拿来一捧医书,看了起来。
屋外,回廊处。
有两个半高的身影,一高一矮地站在月光处。
阿旭听不到屋里的声音,侧头看向妹妹,小声道:“我该进去吗?”
“哥哥想进去?”阿锦仰眸看他。
阿旭摇了摇头, 吴大夫是郎君的亦师亦友,两人常常有空时对坐答辩, 又议论各种他们听得满头雾水的病案。
每逢这时, 郎君都不会遣他们在旁侍奉,自己独自煮水斟茶, 丝毫没有作为郎君的规矩和自恃其高。
但阿旭和阿锦都晓得,郎君是怕他们在旁边无趣。
毕竟他们畅聊起来,总是以时辰为记,没有个两三时辰,都不会停。
今晚吴大夫来得稍晚,已星前月下,现在又在茶室里待了许久。
外面有更夫敲锣,已经是子时一刻了。
“郎君心里有数,我们还是回去吧。”阿锦打了个哈欠,瞧着要比阿旭松弛不少,她推了推哥哥的手臂,笑盈盈小声说,“若是郎君会客晚了时辰,明日定是起不来,到时候我们还能打趣郎君。”
阿旭:“……”
“妹妹。”他有些头疼地压着嗓音低吼。
“哼。”阿锦丝毫不怕他,反而出主意道,“你还想继续待在外面,那就先……”
她咬着下唇,思考片刻,明眸落在哥哥劲瘦的肩膀处,提醒说,“哥哥还是回去穿件厚衣裳,夜露深重,仔细自己。”
阿旭只觉后牙槽酸,挤出一个字:“好。”
虽不情不愿,他还是小跑回去自己的屋里,取了件厚点的上衣穿上,又乖乖地守在屋外没离开。
屋里动静很轻,只灯火在遇风时扑朔打在白色纱窗的影子幽幽而晃。
阿旭忍不住地上前两步,还没靠近房间门。
门突然先一步地打开。
“郎君。”
许黟看向还守在外面的阿旭,讶然地挑了挑眉:“怎么不去睡?”
“郎君还在会客,我怎么能去睡觉。”阿旭很执拗地摇头。
许黟说不动他,但见外面天冷,便命他进屋里来。
“你在这里坐着,有事了会叫你。”许黟叮嘱他两句,又道,“困了就在软榻上眯一会儿,你郎君我不会吃人。”
“嗯。”阿旭微微红起脸颊,本来是要守着郎君的,如今反倒是他先得了郎君的照顾。
许黟回到坐垫上,屈膝坐下,这时,吴关山醒悟过来,揉着发酸的眼睛,感叹一句:“没想到,这药方还能如此用。”
“药方是死的,人是活的。”许黟淡定开口,“林小官人的病情远不至于无药可治的地步,再说,他并未有气陷于下。”
许黟顿了一下,神色复杂而纠结。
吴关山恰好抬眼看来,见他这表情,不由失笑,自己开口问起来:“你莫非是想要问我师父怎么不给林家小郎治病?”
“是,也不是。”许黟道。
医者有自己的脾性,作为大夫的许黟,再清楚不过了。
初开始,他也很疑惑,为何陈大夫会给出无法医治的结论,但一想,兴许在哪方面,触及到了陈大夫医治病人的准则上。
后来他命阿旭去打听了一下林府,发现林府虽不大,但里面的纷争似乎一点都不少。
林左棠作为大房的儿子,因这病,失去了未来家主的继承权,这对于大房来说是致命的,可对于其他房的人来说,就是前所未有的机会。
或者,有人不想林左棠的病情好起来。
亦或者,对于陈大夫而言,这癫病着实难以下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许黟无法从他人的立场去评头论足,那实在有失风度。
吴关山似乎也想到了这些,他没明确直说,只是说道:“其实不难,师父老人家也有很多非擅长的,癫病难治,自古以来便有不少医者望而却步。”
他指腹来回摩挲着病案上的字迹,上方一字一句都令他耳目一新,学无止境用在此甚是恰当,他笑说,“今日算是如偿所愿,许黟,你当真能处处给我惊喜。”
许黟笑而不答,抬手给他斟茶:“润润喉,你若是真的有兴致,这病案可抄录去。”
吴关山这时却摇头了:“此乃你所学,我这窃取心里不安。今夜能得你解析,已是豁然开朗,以后还是要靠自己才成。”
许黟翻了白眼:“那你趁早。”
“是啊。”吴关山不舍地把病案合上,递还给许黟。
他起身想要告辞,许黟却拦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