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几天?”许黟望着那有大半罐肉,问道。
何娘子抿嘴:“你要是勤快,每天都煮开再吃,能吃好几天呢。”
许黟愕然,不行不行,这也吃太久了。
后面把肉煮好,许黟分出三分之一给到何娘子,何娘子想拒绝,被他用“我们是什么关系”搪塞回去。
他提着罐子出来,后面的何林秋追了出来:“黟哥儿。”
许黟站定脚步:“怎么了?”
何林秋朝着他行礼,说道:“多谢黟哥儿这段时间对我娘的照顾,我时常不在家,我娘在家需要有个搭手帮忙的都找不到。”
“何娘子待我很好。”许黟看着他,“你不用谢我。”
何林秋沉默,他抬眉,眼中浮现纠结。
许黟见他一直站着不说话,就道:“有话可以直说。”
何林秋正斟酌怎么开口,听到许黟的话,便说:“我确实有事要麻烦你。听我娘说你不读书改学医了,可否请你给我娘诊下脉?”
“哦?”许黟目光冷清地看着他。
看得何林秋先不好意思起来,错开眼地小声解释:“我这次回家,不过半天时间就见我娘揉了好几次腰。问她可是不舒服,她都说不碍事,我总觉得我娘在瞒着我。”
这次,换许黟沉默了。
看来何娘子没有把他的叮嘱当一回事。联想着她日日夜夜做绣活,一坐就是大半天,腰部和眼睛有问题,是迟早的事。
许黟说:“明日罢,明日见完客,我再过去。”
何林秋眼中闪过一喜:“好好,那我就先谢黟哥儿了。”
以前他就很崇拜许黟,觉得他读书好,人还那么好,现在想来,人还是那么好。
……
次日,许黟起来把院子打扫干净,又泼了水去去灰尘。
再把小黄的狗窝挪个位置,放在离灶房近一些,房里有炖得烂乎乎的卤肉,味道香得很,不注意的话,偷吃的老鼠就要来光顾。
腥味重的野山猪肉,在何娘子的手艺下,筷子一夹便弹牙软乎,偏咸口些,何娘子说这样耐放。
他蒸了米饭,炒了一盘笋干,配着野山猪肉吃了两大碗米饭。
许黟一人在家并不无聊,他吃饱后还有不少事要忙。昨天挖的药材要卖,还要再去买一些制消食丸的药材回来。
刚提着药回家,没过一会儿,院门被拍响。许黟往外走,看见一个穿戴明艳的妇人立在门外。
不出意外,这人该是那钱家娘子。
“许小郎?”钱娘子见有人来开门,用以打量的视线看过来,看见少年脸上带着结痂的擦伤,身上是洗得有些发白的棉布长衫,一副穷酸样。
看来是了,来盐亭县打探消息的人没有递错消息,这许家为了给双亲治病,花光钱不说,连读书的银子都没有了。
要是给梅姐儿找这样的夫家,以后可有不少罪要受的。他们王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好歹在蓬溪县也是殷实人家,以前想与许家攀亲,那是许家出了个看着有前途的儿郎。
如今想来,还是定亲太早了,该给梅姐儿多相看几家。
“是钱娘子吗?”许黟给她开门,声音清和地问,“昨日收到帖子,小生实在意外,还请钱娘子进来喝杯浊茶。”
家里只有散茶,许黟不慌不忙地给她倒了茶后,问她:“不知钱娘子辛苦过来一趟,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钱娘子丹凤眼一挑,见了见与整个茅草屋并不相配的榉木家具,又垂眸看了那杯浑浊的茶水,眼中浮出不悦,没有去碰那杯茶。
她拧着眉,开口:“前些时候家里只让后生送了帛金,总归是欠了妥当,这不赶上我要来盐亭县采购家什,便来看看许小郎。”
许黟垂眼:“多谢钱娘子关心,还请替我给王伯父王娘子问安。”
“这个好说。”钱娘子眼珠子转了转,心口里的说辞压着,如同石头般难以拖出。
实在是上门退亲好没道理。如今退亲管得严,若有一方不同意,那另一方想要退亲便麻烦得很。
闹得不好,还可能会惹上官司,让她家梅姐儿名声给毁了。
可也不能让梅姐儿跨进这火坑里,以后几十年过着清贫如水的日子。
左思右想,钱娘子先问候了许黟以后有什么打算,再确定许黟不读书改成学医,她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你好糊涂,怎么能不读书!”钱娘子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岐黄之术哪能跟读书人比,你当那学医的有什么好处,像你这样半途而废还有什么前途。”
她话说得如此重,就想激怒许黟。
要是性子刚烈的话,听到这话定是开口就要反驳,到时候要是抓住机会,她就可以提出退亲。
反正许家也没有长辈在了,她作为梅姐儿的亲婶娘,有权做主把这姻亲给断了。
许黟微微皱眉:“钱娘子是何意?”
哪怕没经历过,他也渐渐琢磨出不对。
这钱娘子恐怕来者不善。
钱娘子正想着发火,没好气地指了指堂屋:“你不看看这家,如今都破财成什么模样,你还不读书不改变门楣,难不成是想梅姐儿嫁过来跟着你一块受苦?”
梅姐儿……
是他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的名字?
许黟眼神真挚:“若是梅姐儿嫁过来,我定不会让她受苦。”
虽没见过面,但他知道古代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想要拒绝这门亲事不容易,除非对方先提出退婚。
钱娘子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条理清晰,没有进她的圈套里。
既然对方装作听不出来她的意思,那便只能摆明了。
“许小郎,我今日过来,并不是要来和你攀亲的,如今你既已经不愿读书,那与我家的姻亲想来是要断了。”
话音落地。
许黟侧首看过去,勾唇笑起来。早说嘛,铺垫那么多,他差点以为要做什么。
原来是来退亲的。
第28章
在宋朝以前, 从汉朝开始,守孝三年的概念一直都存在的。“百善孝为先”便是儒家所倡导的孝道思想,在经历一系列的时间长河演变, 从最初守孝制度针对的儒人士大夫,再到皇家也守孝,可历来也没有几个上位的皇帝能把三年守完。
后来,守孝制度约束到朝廷官员, 开始出现了丁忧制度, 父母去世的官员必须去职回家守孝,三年满才能复职。
而守孝的要求及其多, 其中就有:不可饮酒, 不可食肉, 不可处内,不入公门,不与吉事。在《会典》中, 也有明文规定:不娶妻纳妾, 门庭不换旧符 等。[注1]
当然,这些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严格程度就不一样了。
要是让寻常百姓人家三年不劳作,只居家在屋,那恐怕就要饿死一大片。
因此,许多百姓的守孝时长多为“末七”, 算起来前后共有四十九天。[注2]
不讲究的底层百姓,有的在过完头七就开始下地干活了。要不然, 全家人吃什么。
所以, 哪怕到了宋朝,丁忧制度变得更为严格, 严格守约的还是在皇家、朝堂官员、官吏和大户人家。但目前来看,对底层百姓的影响还是不大的。
父母去世十二个月以后,正常娶亲的比比皆是。
许家与王家,原本定下结亲的日子便是在十二个月期间外,不需要另选吉日。
因而,许黟以前从没想过,在许父许母病故后,王家在结亲这事上,早就动了想要退婚的念头。
钱娘子占着自个是长辈,指着许黟,不屑一顾地鄙骂:“我原想着,就是来看看你,要你是个好的,家里的梅姐儿嫁给你也就罢了。但你瞧瞧这些都是什么!你为了应付我,去哪里借的这样的家具充面子,就不怕我看穿指出来?”
许黟睫羽动了动:“……”
“怎么?你这是什么眼神,莫非我还说错了你?”钱娘子气得胸脯鼓动,吁着气地停歇下来,她说得口干舌燥,但一瞧那浑浊的茶水,丝毫没有想要喝的意思。
她指使道:“你去喊外面的闲汉,让他给我买碗杏果儿冷茶来,要加碎果子和葡萄干儿。”
许黟缄默。
他抬手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之前他觉得他擅长应付长辈,看来还要加个前提——泼辣的长辈除外。
“钱娘子。”
许黟冷冷开口,他眼神淡漠地看着她,之前各种说辞,他听着也就罢了,但这还涉及到许家。
如今许家就他一个人,他不去争,就没有谁来替他争。
原身读书水平如何,这些他不做评价,但原身心智志坚,心存孝道,容不得一个外人来贬低。
许黟冷冷笑了一下:“钱娘子好大的口气,莫非我喊你一声钱娘子,你就真的架起长辈的脸谱来。你王家既想要退亲,那就端正好态度,不是我求着你们,而是你要求着我。”
“你……什么意思?”钱娘子脸色微变。
许黟:“你说那么多,不过是想要讨回去婚书,为的是这件事,那我们就只谈这件事。”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让她坐下来。
钱娘子被他突然转变的气场吓住,乖乖地坐了回去。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而是等着许黟下一步。
许黟脑海里思索一会儿,找出相关的记忆,缓缓道:“当初我许家送的过门礼,有金钗一对,银饼两块,红绸一匹,青缎两匹,彩绘花篮一担,红烛两对,四喜果丸八盘,这些你都带来了吗。”
原身的爹妈,为了给原身挑选媳妇,花了不少心思,这些东西,也是从他很小就开始攒起来的。
除去接亲时带过去的聘礼,这些东西,满打满算也要二十多贯钱。
对普通百姓来讲,这笔钱得攒多久呀。
许黟可以不拿回这笔过门礼,但许家不能不拿!
见那钱娘子的脸色完全变了,许黟侧首:“看来,钱娘子是没带过来。”
“我……我自然是带了。”钱娘子呼吸瞬间不畅,强撑着说。
她哪里想到,许黟这么不好对付,还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说只会读死书吗,怎么如此精明,她原是心有成算,觉得三言两句,就唬得对方把亲事给退了。
现在却把她驾着,骑虎难下了!
“带来了好说,你们王家的礼,我也可以退回去。”许黟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