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的一声。
袁飞摸出腰间的火折子点燃,小心照亮周围,发现没有人后,快步朝着仓库后面奔跑。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来到白日里没留意到的地方,闻着空气中又闷又带着浓郁药味的味道,袁飞紧蹙眉梢,小声道:“你是大夫,你来看看,这些药材可有问题。”
光线不够,他们没有其他选择,许黟打开其中的麻袋,往里探了一手,摸出把菟丝子。
他拉过袁飞的手臂,将火折子的光打在菟丝子上。
正常的菟丝子颜色褐色带棕,颜色深浅不一,比黑芝麻还要小一点。
许黟捏了两颗吃进嘴里,旁边的袁飞看到惊讶呼出声:“你怎么吃了?”
许黟没理会他,细细咀嚼,菟丝子的味道极淡,很像是青草味,味辛微甜。可这些菟丝子,带着一股土霉味。
他“呸”地把嘴里的菟丝子吐了出来。
“这些菟丝子存放时间太久了,能用,但也不能用。”许黟紧皱眉头地解释。
袁飞青筋暴涨,气愤道:“这些人真是可恶。”
许黟却摇头:“他们安排的很妙,这菟丝子虽然品质极差,但对于一些商人来说问题不大,他们哪怕知道品质差,也会砍价拿下。”
这帮人很聪明,或者说,他们很懂得商人趋利的本质,只要对他们来说有利益可得的事,都不会轻易放过。
哪怕知道这些药材会存在部分隐患,但只要治不死人,那就是没问题。
“该死,这确实不能拿他们怎么办。”袁飞冷眉竖眼,一掌拍在麻袋上。
许黟挑起眉,将那一袋菟丝子拿开,以免被他拍得飞散四周。
那么细小的东西,洒落到地上捡起来可麻烦了。
他们可没有时间耗在这里。
许黟示意他手中的火折子给他,他今天想要去里面看情况,那姓金的药商拦住了他,难保里面都装了什么。
他深探仓库里面,停在两车麻袋面前,随手打开就近的麻袋。
这次里面装的是块状的羌活,后面,他们又检查了几处,都是寻常药物。
有艾草、防风、菖蒲、良姜等等,无一例无,这些药物都是好坏参半。
可以说这些人很坏,但又卡着犯罪的底线在行事。
哪怕袁飞是捕头,知晓他们以次充好,但他们卖的是低价,并非是高价售出,想要以此作为把柄抓拿他们,很难定罪。
袁飞盯着这些药物,叹口气:“难道我们错怪了?”
许黟侧目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不算错怪,他们都以次充好了,心术不正。”他抬手扶着麻袋,心绪烦闷。
这么多年的教养告诉他,这事很恶劣,他要去制止。
而现实却告诉他,这种事他制止不了。
自古以来就有不少买卖假药的案例,哪怕宋朝官府极力严查严办,依旧有不法商贩贪恋着部分的灰色利益。
西陵县本是蚕丝之乡,这里盛产桑蚕,行商人多是在此处逗留一二日便离开,不会在这边大张旗鼓售卖药材。
若不是里面出现命案,官府也不会暗自派人来调查。
袁飞想不通,对方为何要如此,难道就不怕被举报到官府,将这些药物给扣押了?
他看许黟还在四处翻找检查,出声喊:“走了,今夜怕是查不出什么。”
“等等。”许黟喊住他,冥冥中,他总觉得好似遗漏了什么,心里有些烦躁不安。
袁飞提着刀走过来,看向这些麻袋,道:“不都查过了吗?”
“是查过了。”许黟嘴角往下抿,沉思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是不是漏了什么?”
袁飞:“这些我们都已经检查了,没有任何漏掉的地方。可又如何?钱药商等人分明是故意为之,哪怕我们知道他这么做是不对的,又拿捏不了他。”
说着,他心头浮躁,有气无处撒,提着的刀拍向麻袋。
许黟没有动,反而眯起眼睛,脑海里闪过什么,急促出声:“你再拍一次!”
“什么?”袁飞诧异。
许黟不由分说,见他没反应过来,只好自己上前。
他拿掌心用力拍了拍麻袋的周身,里面发出闷闷的声响。
声音不对!
袁飞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里蹦出精光。
两人没有片刻迟疑,立马将这袋麻袋拖下来,扯开袋口,手臂朝里面伸去,一边往里面探,两人一边心中惊涛骇浪。
这一刻,有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这是……”
袁飞看清什么地喊出声,兴许是太过吃惊,他不小心咬中舌头,疼得手指发颤。
许黟紧闭双唇,面色不善地死死盯着手里掏出来的东西。
是木屑!
切碎的木屑!
心中的疑惑终于有了出处,怪不得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原来真正的手段是在这里。
许黟猛地起身,转身去到另外一袋药材前,如法照做,果真从里面掏出来切碎的木块。
这些人将干草、木头、柴干等东西,全都按照不同的药材大小炮制成形似的形状。
而那些菟丝子就好办了,都是细碎的草碎,从粗麻袋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有问题。
这群人……比他们想的要疯狂。
这时,袁飞阴沉着脸返回到许黟旁边,说道:“这些药物,全都是如此,只装了三成的药材,其他都是这些破烂玩意。”
数百石药材,一石药材约有一百二十斤左右,这么多药材,足足有几万斤。
袁飞估算了一下价钱,这要是被他们成功卖出去了,岂不是有上万贯银钱。
他微微咂舌,这群人图谋如此大,也不怕被识破。
随即,袁飞立马下定决心,朝着许黟喊道:“我们得连夜下山,把这事禀告上去,让上面的人派人来抓拿。”
许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这些药材装回去摆好。这些人自然不能放过,可住在山庄里有几十人,若是那些人犯狠,这些人便都会成为人质。
“我得留下来。”许黟对着他摇头,“阿旭和阿锦都在昏睡中,唐大叔也中招了,我不能丢下他们。”
袁飞想劝说:“你……”但看许黟神情,便知劝不动他。
于是他把劝说的话一转,便道:“好,我们到时候里应外合,你在里面周旋,不要让他们发现了。”
许黟缄默点头。
……
夜露深重,两人折返回到院子,身上的黑衣挂着一层露水,他摸了摸湿漉漉的脸颊,把身上的衣物换下来。
这身黑衣还是袁飞借给他的。
袁飞没有换衣裳,他将带过来的包袱背上,来到许黟的屋前告别:“派人需要时间,你且珍重。”
许黟拱手:“保重。”
语毕,他看着袁飞的身影隐没在黑色里,才将房门合上。
半炷香左右,许黟来到隔壁房间,他坐在床榻边,静默地看着沉睡的两个小家伙。
今夜发生的转变太大了,许黟此刻心神混乱,久久无法安心下来。
脑海里回想着刚才在仓库里发现的一切,他只觉得很是荒唐,这群人在众目睽睽下颠倒乾坤,竟无一人发觉。
若不是袁飞那一刀拍出来的声音不对,过了今晚,他们定有新的谋算招待他们。
想到这险恶情景,许黟的心瞬间凉了大半。
不行,他急迫地想要找个人商讨。
许黟到底不放心唐大叔,他忧心片刻,起身离开屋子。
这次他倒是光明正大,在屋里找出灯笼,把里面的蜡烛点燃,提着灯笼走到院子外。
穿过两条幽静的庭院小道,他走过一面拱形石门来到隔壁庭院,便看到有微弱的光从一扇门窗里透出。
似乎是有人听到脚步声,稍稍开了一道门缝。
那人瞧到是许黟,抵在门缝处的动作猛了些,“咯吱”声响起,门被拉开,冯木章从屋里快步出来。
见他如此,许黟也很意外,莫非冯木章没有喝乌梅清酒。
“你怎么来这里?”冯木章开口询问,他没压着声音,回声在空阔的庭院里荡漾开来。
许黟不动神色道:“来找唐大叔,你呢?怎么没睡觉?”
冯木章轻叹声:“我本睡着了,但思绪不宁,便夜半醒来,醒来后本打算看一会书,听到声音就想会是谁。”
许黟看了他一眼,没有将今夜发生的事告诉他。
对他来说,这事危险程度大,他不想让更多的人冒险。不过见他一脸纯真模样,似乎还想着明日检查完药材,也要买一些回去。
许黟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但夜色太晚,他俩干巴巴站在原地总归有些冷,许黟找了个借口离开。
冯木章心里有些狐疑,可也没多想,哆嗦着肩膀返回到屋子里,见着桌上放着的书籍,因这事打岔,顿时就不想继续看书了。
“罢了罢了,还是睡觉吧。”冯木章吹灭烛火。
另一边,许黟来到唐大叔屋外,他抬手敲门。
少顷,屋里没有任何反应。
许黟半眯眼睛,从怀中摸出小刀,顺着门缝往上一挑,里面发出动静,很快,门栓被挑开,许黟身形敏捷地溜进去。
他重新关上房门,提着灯喊:“唐大叔,唐大叔。”
连连喊了几句,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许黟不再耽搁了,急忙赶往卧室的方向。
果不其然,唐大叔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