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班门弄斧了,忘了你是个大夫来着,有何问题,都不稍用我来说。”
许黟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他就是被这些话给震惊到了,联想到昨日见到黄经纪,对方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以及最后那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现在,顿时都明白过来了。
许黟不好意思地问道:“县里是有很多人知晓了吗?”
杨姑道:“那便不知了,县城这么大,有什么消息从外传来,想来不会传得那么快。”
闻言,许黟心底松了一口气。
结果下一秒,杨姑又道:“也说不好,严官人说从西陵回来的有好几个人呢,若是他们都说了出去,想来,知道的人也不会少。”
许黟:“……”
许黟还能说什么,事情都如此了,现在想来,该瞒着的,不该瞒着的,怕是好些人都已经知道了。
若是庞博弈知道,那潘县尉也会知道。
如今,唐大叔也回了南街,许黟捏了捏眉心,或许这会连何娘子他们也都知道了他们在西陵镇发生的事。
得到意外的消息,许黟谢过这女娘,接着买了一罐橘红膏,又要了两份点心,一份鲍螺,一份甘露饼。
提着东西出来,刘伯随口问道:“许大夫,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说了些话。”许黟上了车,没再多言。
他摸了摸鼻子,或者不用他说,过阵子刘伯他们也都知晓了。
……
牛车来到南街庞宅,许黟下车敲门。
很快,出来开门的是庞叔,庞叔见到许黟,甚是欢喜地伸出手拉住许黟的手腕。
“许大夫出门一趟,可是许久了。”庞叔脸上的皱纹笑出花来,“大郎在家中闲得无趣,总是念叨你,盼着你早些回来。”
许黟听庞叔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他与庞博弈非亲非故,这人却总是很关照他。
想到他以前有个堂叔,小的时候经常抱着他去玩,还会偷偷给他买冰糖葫芦。
导致他还没换牙呢,先蛀牙了两颗。
好在换牙后,就没再蛀牙了,要不然他得被哥哥笑死。
许黟收回神绪,笑着说:“庞叔,这天气冷,你出门办事记得多穿件衣裳。”
“好好,我牢记着。”庞叔说罢。
两人很快就来到回廊小亭,亭子里摆放着桌案,上面置放文房四宝,铺着一张宣白画纸,庞博弈手里持着毛笔,笔尖点缀殷红,正在画着梅花瓣。
看到他们来了,他没有搁笔,继续挽着袖子,一瓣一瓣地将最后几朵梅花给画完。
许黟开口道:“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注1]。庞官人所画之梅,甚是精妙,这梅花瞧着栩栩如生,好似就开在雪中一般。”
庞叔笑了起来:“许大夫是会夸人的。”
庞博弈哼了声,对于许黟的夸赞很是受用,他悠悠道:“你很有眼光。”
许黟道:“不才,在下对诗画一窍不通,只觉得这梅花寒中俏丽,令人惊叹。”
“那这画便送给你了。”庞博弈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地说道。
许黟微微惊讶,这画就这么送给他了?
毕竟庞博弈曾做过官,还是京官来着,这画兴许比他想象的值钱。
在几十年几百年后,若是这画还保存着,肯定更加值钱。
许黟有些赧然:“这不好吧。”
庞博弈道:“有什么不好的,莫非你刚才夸的都是假的,心里是觉得我这画不好?”
“当然不是。”许黟道,“我只觉得庞官人的笔墨珍贵,我随意拿了去,尽是占便宜了。”
庞博弈挑了挑眉,笑着道:“往日是我占着你便宜,这回让你占占又何妨。”
“听庞官人的。”许黟眼里带了笑。
庞叔取了画筒过来,将这幅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塞到画筒里面。
说完了闲话,许黟和庞博弈两人来到旁边的棋盘前坐下。
庞博弈抬手示意,邀请许黟一起下棋。
下着围棋聊天,是他们两人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今日也不例外。
猜子之后,许黟捏着白子先布局,庞博弈拿着黑子,在后乘胜追击。
几番来回切磋,棋局陷入交缠,庞博弈缓了速度,忽然开口:“许黟,你可想过拜师?”
“啊?”许黟捏着白子的手指一顿,险些将白子丢出去。
他抬眼,见着庞博弈直视而来的目光,似乎瞧出来什么:“未想过。”
庞博弈对这个回答没有太大意外。
在他眼里,许黟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孩子,有时候他也好奇,许黟是经历了挫折,才变成这样的,还是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
外表看着不到及冠之年,在行事上,却好似远远超过他这个年龄才有的老成持重。
庞博弈落子后,说道:“我曾想收你为徒。”
对面的人沉默。半晌。
“庞官人好似从未提及过。”许黟被他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但见对方随和的口吻,便吁出一口浊气。
他想了想,说道:“我好像并没有什么擅长之处能引得庞官人如此厚爱。”
庞官人:“……”
就你这弃文学医,短短两年就名震盐亭县的能耐,还不算?
哦不,之前想要收许黟为徒,倒不是这些,而是此子心胸有容乃大,聪慧过人。
虽比不过考中神童试的那些十来岁的神童,但在僻壤乡野农家子里,这样的才学品性,以及思想方面,着实难得。
庞博弈早年间,还是很喜欢捡徒弟的。
后来见不得官场的尔虞我诈,罢官回乡,之后的数年里,他就从没有随处捡人了。
许黟是他这些年来,重新起的收徒的念头。
但这小子……想来是不愿意的。
庞官人轻叹地说道:“我如今说了,也不是想要你做什么选择。只不过你如今人微言轻,行事之前且要看得更远才行。”
“庞……”许黟嘴唇翕动,一时难以开口。
此时庞叔端着热茶过来了,给他们两个布茶后,见气氛微妙,左右眼看了看他们,笑着说:“这是大郎闲暇时,从书籍里看到有制冬茶,便跟着学了,也不晓得这茶合不合许大夫的口。”
许黟连忙道:“茶香幽香,汤色清亮,看着便是好茶。”
他抿了一口,甘甜微苦,舌尖稍有余味,虽比不得上好的点茶,但许黟反而很是喜欢。
这茶喝着,跟他以前喝过的雪芽很像。
不过雪芽是春茶,茶叶带有白毫,茶汤清香淡雅,总体还是有差异的。
庞博弈道:“你若是喜欢,走之前带一罐回去喝。”
许黟怔了怔。
他想回到刚才的话题,可一打岔,如今要返回去说,就显得他揪着那句话不放。
“许大夫是有什么话想说?”庞叔看出他的纠结,关心地问许黟。
许黟当即道:“在下有一丝不解,想问庞官人。”
“你说。”庞官人态度瞧着冷淡了下来。
许黟并不介怀,直言问道:“庞官人适才那话,是觉得我在西陵所行之事,有不妥吗?”
庞博弈没好气地冷哼道:“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未在你口中得知,你会拳脚功夫一事,想必你打算对此有所隐瞒。”
许黟尴尬一笑,没有否认。
庞博弈又道:“那几人手里都有过几条人命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可知,稍有不慎你就会丧命?”
许黟顿时低眉顺眼,小声说道:“知晓的,我出手之前,设想过此事。”
“那你为何还要做?”庞博弈问。
许黟道:“不得不动手,当时在场只有一名捕头,庞官人你也说了,那几个人手里都有过命案,要是放着他们跑了,这些人还会继续作恶。”
之所以出手,那是因为这些人若是逃了,以后还会有更多人被骗,甚至丢了性命。
庞博弈眉梢舒张,他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当时他知晓西陵发生之事,还对友人发了一通脾气,怎么能让许黟涉险。
潘文济当时对着他一脸自得,说许黟可以用得上。
这倒是被友人说中了,许黟又一次给他了惊喜。
“好,甚好。”庞博弈拢起袖子,满意地笑起来,“既然你打算侠骨心肠,胸怀仁心,往后出行在外,总要有所倚仗才行。”
许黟愣住,对他时好时坏的心情不明所以。
庞博弈不绕圈子了,问道:“你想不想当我徒弟?”
不等许黟回答,他继续说,“当我徒弟的好处可不少,以后你要是出行,拿着我的书信,便可畅通无阻,若是有朝一日去往顺天府,在那里惹了麻烦,拿着我的书信去找当朝的左仆射,他曾欠我一个人情,要是你真成了我的徒弟,这人情与你如何?
我不需要什么孝敬,只望你初心不改,一心为善,做你这仁医便可。”
许黟渐渐凝气拧眉,胸口处微微起伏,他对庞博弈知道甚少,却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厉害的人脉。
尚书左仆射啊,在宋朝可是高官来着,曾一度重新贵为宰相,虽然后来昙花一现很快作废,但这样地位的人都欠过庞博弈的人情。难不成在他罢官之前,坐到这么高的位置?
庞博弈喝茶润喉道:“你不用急着答复我,这事是我心中遗憾,不说出口燥得很。”
刚说完,庞博弈没忍住地捂嘴咳嗽。
“咳咳、咳咳……”
许黟没有仔细听他说了什么,皱着眉问:“庞官人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