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了渴,他总算觉得人活了过来,方才去看旁边选了个干净石头坐着的许黟。
却发现许黟除了额头有些许细汗以外,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的,只鞋子沾了些烂泥。
那是他们路过一条小溪洗白芍药根上面的泥时,许黟不小心踩到一块湿地,给沾上的。
再看他,袖子划破两道口,长衫下摆挂了不少脏污,鞋子……更是惨不忍睹,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邢岳森扯了扯嘴角,怎么差距那么大。
明明他都是跟在许黟身后,瞧着他怎么走,跟着他走的。
许黟喝了水,从他背着的竹筐里取出装有干粮的布袋,打开里面是油纸包。
他解开油纸包,里面是林氏做的猪油版麦饼,一块就有成人的脸那么大。
“喏,就着水喝。”许黟拿了一块,剩下的递过去给邢岳森。
邢岳森接过,他饿得饥肠辘辘,这会儿也不讲究食物是冷是热,闻着麦香与猪油香味,口里分泌出唾液,连忙啃了起来。
以往他都不吃这种干粮的,哪怕去顺天府考试。
半路上,他们都是直接在客栈里吃,吃的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可也是美味佳肴。
如今啃着这干巴巴的麦饼,邢岳森却觉得十分香,比他想的还要好吃。
许黟见他吃得那么快,可见是真的饿了。
他们吃完,便在这里歇脚了一会儿。
邢岳森试着去提许黟背着的竹筐,第一次差点没提动。
他脸上露出惊愕:“这么重?”
许黟道:“这竹筐装满,可装将近一石。”
便是一百二十斤左右。
邢岳森果断放弃继续尝试,他还是背自己的竹筐吧。
……
申时三刻,许黟带着步履蹒跚的邢岳森下山。
在茶棚里喝着茶,和其他车把式悠闲聊着天的刘伯,在见到邢岳森跟在许黟身后,一瘸一拐地下来时,手里拿着的茶碗差点没稳住。
他急忙地抛下同桌闲聊的车把式,小跑过来:“许大夫,邢郎君这是怎么了?”
“无事。”邢岳森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许久未爬山,脚有些受不住。”
刘伯恍惚:“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他看邢岳森走路都不稳了,眼力见地要给他搭手,由他来背后面的竹筐。
邢岳森看着他都年过五十多了,虽然累得快喘不过气,但还是摇头拒绝了。
就剩几步路,还是他自己来吧。
他们很快回到车上,邢岳森放下竹筐,迫不及待地去检查他的脚。
把外面系紧的脚布拆下,脱了鞋和袜子,十个脚指头都红肿,磨出来水泡,一碰便疼得他龇牙咧嘴。
许黟检查了一下,说道:“不严重,回去我给你开些药包,你让阿目煎水,泡一刻钟,拿消毒的银针戳破疱疹,抹药膏就好。”
邢岳森也不矫情,听到这话,便点了点头,将鞋和袜子穿了回去。
接着,他理了理额头处戴着的头巾,端坐在牛板车的蒲团上。
回城的路上,他听着许黟和刘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们在山上挖到的草药。
今日挖的草药,有三分之一出自他的手。
许黟与刘伯说着话,忽而想到什么,扭过头来看向他:“等这些药材卖了钱,我还要分你一半。”
邢岳森:“嗯?”
许黟眨了眨眼:“有所劳便该有所得,这卖药材的钱,自然是要算你一份。”
邢岳森说:“那到时我拿了钱,请你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许黟摆摆手,想到炎夏时,江鱼贵而肥,说道,“倒是可以请我吃陆厨娘的席面。”
邢岳森气得乐了:“……你还真敢开口。”
第二天晨早,许黟醒来后,派阿旭去邢府请人。
阿旭去了一趟,得了消息告诉许黟,说邢岳森昨日爬山回家后,双脚酸痛难忍,今早醒来差点摔在床榻旁,没法来许家了。
许黟有些愧疚:“……”
他没想到邢岳森这么弱,昨日他为了照顾邢岳森,已经克制不少,没进更深的山林去。
“你带着活络筋骨的药酒再去一趟邢府,顺便替我带话,让他好好歇息,我把药材处理好卖了钱,再去邢府寻他。”
许黟交代完阿旭,带着阿锦去庭院处理昨日挖采回来的药材了。
三日后。
许黟还没去邢府,邢岳森先来了。
他来时,许黟正在给一个而立之年的男病患看病。
邢岳森进来时,见着那人背影,觉得颇为熟悉,不过也没细想,笑着和许黟说道:“黟哥儿,你这几日害得我好苦,等到今日,我才舍了那拐杖,能来寻你。”
他话音未落,背对着他的病患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反应很大,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许黟拧着眉道:“这位官人,你且莫动。”
邢岳森也意外,他走近几步,还没来到那人面前,结果这人火急火燎地抱起脱到腰处的衣裳,垂着头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邢岳森终于认出他来:“罗宜春?”
罗宜春被他喊破身份,身形踉跄一下,差点被自己给绊倒。
许黟就在他的旁边,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没让他在眼前摔了个狗啃屎。
“你怎么在这里?”邢岳森再度看到自己昔日的发小,心里思绪万千,却还是难免关怀他的身体。
罗宜春支支吾吾:“……我没事。”
他避开邢岳森的打量,心里暗自后悔,怎么会在许大夫家里看到邢岳森。
从适才的话中,邢岳森和这许大夫的关系瞧着非同一般,在听邢岳森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可不像是来瞧病的。
许黟见着病人瞧了一半就要跑,敛了敛眉,出声问:“罗官人,你可还要在下为你看病?”
罗宜春面色难看,欲盖弥彰道:“我下回再来。”
说完,连衣裳都没好好穿上,快速地跑了。
邢岳森见他跑得那么快,目光落回到许黟身上:“他是来瞧什么病的?”
许黟道:“不能告知。”
邢岳森晓得他的规矩,见他不说,便也没再问。
他坐到许黟旁边的椅子上,缓缓开口:“这人是我昔日同窗,亦兼小友,我们家有生意往来,可自从我考中举人后,他便不跟我来往了。”
他没说的是,在还没考中举人前,罗宜春因为自尊心作祟,竟是要他藏拙,不能在课堂上展露实力,以免被他比了去。
又因看不起穷苦百姓,他渐渐远离了发小。
许黟听到他们是这样的关系,眉梢动了动:“他家也很有钱?”
邢岳森看向他,点了点头。
许黟勾唇道:“那他下回来找我看病,我诊金往贵了收。”
邢岳森:“……”所以,那人到底得了什么病。
以至于见到他来,如此慌神地离开。
“对了,你今日怎么来了?”
许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邢岳森说道:“我来看看你将我们挖回来的药材处理得如何了,怎么三日了还没来寻我?”
“快了,有两味药还没晒干。”许黟带着他来到药房外的空地。
夏日炎炎,药材放在太阳底下晒个两三天,基本能晒干到可入药,存放的程度。
他捏了捏切成厚片的苍术,掰开给邢岳森看。
“这个干度还不够,还需要晒到明天,若不然存放时容易发霉。”
解释完了,许黟就带着他来到药房里。
这几日炮制好的药材,都被他另外放在一个药柜里面。
几十斤的药材,挑出不能用的部分,再清洗泥土,摘除坏的部分,剩下的切片切段,或是剥皮剥壳等等,再晒干之后,炮制出来的量并不多。
许黟按照医馆收购价格,统计出来了一张表。
他把账目表拿给邢岳森看:“价格都在这里,分你三分之一,便是一钱十六文。”
辛苦了大半天,只得了一钱十六文,邢岳森却是高兴地拿着钱,放在桌上数了又数。
这是他头次,只靠着他的手便挣到的银钱。
怎么能不欢喜。
第二日,刘壮拿着扫帚扫着门口外的落叶,眼睛余光瞥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他抓紧扫帚,小心地往那人靠过去。
“你是昨天那病人?”等走近了,刘壮看到是昨日来瞧病的人,疑惑地问他怎么不进来。
罗宜春拿袖子捂着半张脸,看向穿着粗麻短褐的刘壮,微微皱眉地离他远一些,不情不愿地问:“许大夫家里,可有别人?”
刘壮没瞧见他眼里的嫌弃,老实巴交道:“这会儿还早着呢,郎君的诊牌还没挂出去。”
罗宜春眼珠子转了转:“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段不会有其他人过来打扰?”
刘壮:“这位官人,你是来瞧病的吗?”
罗宜春放下袖子,语气不耐烦地说道:“难不成是来跟你家大夫闲聊的?”
昨日他匆忙回家,命小厮去查邢岳森和许大夫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