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这位差爷来寻你看病。”
阿旭走到许黟旁边,把马三来访的目的道明。
许黟随即起身,抬手示意马三入座,一面看着马三的面色,问道:“差爷身体哪里不适?”
许黟的嗓音清冷,宛若泠泠秋水,马三喉咙微微滚动。
他怕被他人瞧出端倪,急忙抬手一遮,便露出他揣在袖中的双手。
那双手开裂出几道沟壑,红森森的,渗出些许血丝。
马三将手一翻,掌心向上,将上面的情况也暴露了出来。
“我在街道司当差,这些日子可不是人受的,才几日,我这手都成这破样子了。”马三没好气地吐槽,“许大夫可会治这皲裂?”
他这是明知故问,要不是有人跟他提起,这位许大夫会治皲裂,且收费便宜,他才不会来见这许大夫。
不过,他来对了。
这许大夫长得这般好看,比他在烟月作坊里见过的男妓还要好看。
许黟微微抬头:“会。”
马三眼睛亮起来,嘴角挂上笑容,不由自主地往许黟那边靠近,佞笑着说道:“不知许大夫要如何治啊?”
许黟拧了拧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眼神有点令他不适。
许黟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见状,默不作声地往后移了移。
他朝着阿旭喊了声,道:“去取皲裂膏来。”
这皲裂膏,便是用酒浸泡猪胰,加入其他药材,与猪脂炼化炮制出来的。
每逢冬日,许黟都会炮制不少。
除了用来治疗手足皲裂,还会用来送友人们做护手霜。
当然了,他给友人们的那份改了配方不说,还调制添入香味,比如茉莉、桂花等花露。
如此做出来的护手霜,芬芳馥郁,世间独此一份。
今年他不在盐亭,却没停止炮制护手霜,前些日子,余秋林赶在大雪来临前来到梓潼,带走了一批数量不少的跌打损伤药膏回去。
许黟想要他捎带的东西,除了写给友人们的书信以外,其中就有护手霜。
另外,他考虑到庞博弈身体不好,以他的身体情况酿煮了几瓶药酒,一并都让他带回去了。
阿旭很快就将皲裂膏拿回来,马三还想跟许黟套近乎聊聊话,但许黟明显不想和他聊。
左右敷衍两句,就把这人交给阿旭去负责。
阿旭长得人高马大,虽然没有许黟那样俊逸的相貌,可他五官硬朗,身姿挺拔健壮。
站在马三面前,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的马三,瞬间就被他这身健硕的身格挡住视线。
他侧过脑袋想要去看许黟,又不敢做得过分,结果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是压下心中恼火,看向阿旭的眼神带着岔岔。
“说吧,还有什么要交代?”马三冷声喝道。
阿旭是个呆木头,并没发现他的异样,在他看来,皂吏都是不好说话的主。
这人态度不好,对他来说实在是正常不过了。阿旭道:“这皲裂膏一日三次,每回厚涂半个时辰,清洗后,再薄涂一回。”
怕马三听不懂他说的厚涂和薄涂,阿旭还贴心地比划。
马三嘴角抽抽:“……”
可恼,要是这些话是许大夫对他说该多好。
他心不在焉地听完,才问:“多少钱?”
阿旭看了眼许黟,见他没表态,便说:“这位差爷,只要八十文。”
马三愣住,他怎么听说是三十文啊。
“你这腌臜小厮,莫不是乱讲的价钱,这皲裂膏不是三十文一瓶吗?”马三面色凶狠地怒骂。
他虽然在街道司当差,可却是个寂寂无名的皂吏,并非铁饭碗。每月领的月例,不过五百钱。
他还爱去吃酒,偶尔还会偷偷去烟月作坊里作乐,那几百钱哪里够花。
时不时地就需要家中娘子救济,手里头并没有多少可使的银钱。
阿旭想说什么,坐在旁边喝茶的许黟先他一步地开口。
许黟脸上带着微笑,眼底却不见笑意:“差爷说笑了,我这皲裂膏物有所值,区区八十文而已,差爷若是出不起,在下送你便是了。”
马三下意识地想喊“他哪里出不起了”,但很快反应过来,许黟这话,似乎在嘲讽于他?
马三面色阴沉下来,直勾勾的双眼盯着许黟看:“许大夫是何意?”
许黟平静与他对视:“差爷,莫非这皲裂膏送你,你不乐意?”
这人瞧着令他心中不喜,许黟不打算将时间耗在这人身上,快言快语道:“是在下糊涂了,差爷如此神勇之人,怎么瞧得上一份皲裂膏。如此,请差爷付了这八十文。”
马三神色难堪:“……”
他咬着牙,掏了钱,愤愤地拿着这瓶皲裂膏阔步离开。
许黟看着他带着怒火的背影,眯了眯眼,朝着阿旭说道:“明日你去问吕婆婆买牛乳时,顺带去街道司那边打听下这位。”
阿旭也察觉到不对劲,重重点头:“好的,郎君。”
第二天,梓潼的雪停了。
今儿难得是个晴天,冬日晒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舒适。
阿旭比平日还要早出门,他先去南街吕婆婆家中,买了牛乳后,便来到东街的街道司外。
矮着身坐在对面的茶肆里,很快,他就看到昨日来家中看病的马三。
确定这人就在街道司里当差,阿旭使了些铜子,询问到了他的姓氏和家庭情况,且还打听到些别的。
阿旭回到家中,就把知晓的告诉许黟:“那人叫马三,住在东街小溪巷,那条巷子里住的多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他本来住不起那里,是在三年前娶了屠夫家的姐儿。他娘子出嫁时带了笔丰厚的嫁妆,才赁了那处的宅子。”
说到这里,阿旭顿了顿。
许黟睨眼看向他:“还有?”
“嗯。”阿旭垂下眸子,如今他早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
“那马三他偶尔会去烟月作坊里寻欢作乐,听闻……他好男色……”
许黟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了。
这会,阿旭有些着急:“这人瞧着不怀好意,会不会对郎君不利啊?”
许黟笑笑地说没事,不过是好男风嘛……
这在宋朝不算多么稀奇的事,只是不如勾栏瓦舍那般明目张胆,可有钱的大户人家,在外依旧玩得花样百出。
像租个院子养个行首、小娘等诸如此类,比比皆是。
而好男风就要隐蔽不少,多数是藏着噎着,比养小娘外室还要隐蔽。
许黟行医以来,已经遇到数个得了花柳病,偷摸地跑来找他治病的官人。
这里面,不乏下到志学之年,上到知天命的岁数,范围之广,令许黟偶尔也要感叹几句。当然了,他是大夫,无论对方得的是什么病,他只要愿意,还是会给对方看病的。
但这位马三……无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是不是多了不怀好意,许黟都已经决定把他拉入黑名单。
“这人以后若是还来,你们就把他婉拒了。”许黟吩咐兄妹俩。
兄妹俩面色凝重地点头,事关郎君,他们定会牢牢的记在心里。
另一边,不到几日,马三手足上的皲裂便治好了。
他看着恢复如初的双手,听着他家娘子在旁边夸赞许大夫的药膏如何好用,有些心猿意马。
到晚上下值,他没急着回家,喊闲汉去家中通报一声,借口与同门喝酒的功夫,进入一顶低调的小轿里。
这顶小轿七拐八拐,入到一条隐蔽的巷子,轿夫行了片刻,在一处小院外停了下来。
马三垂着脑袋出来,左瞧瞧右看看,见周围没人,才敲了敲门,进到里面。
小院里住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少年郎,个个腰肢好比小娘子般柔软。
见着马三,其中一位面色带俏地依了过来。
马三有些着急,拢着他就要进到房间里,这小倌却拉住他的袖子,笑靥着要他点几壶好酒。
“官人别急啊,今儿夜色多好,若是没有美酒作陪,岂不美矣。”
“好好好,听宝儿的。”马三上下其手,猛吸着他脖子处散发出来的阵阵奇香。
少年郎被他如此猴急的模样吓了一跳,却环着他的臂膀,不急不慢地摇摇喊着:“官人……你好讨厌……”
夜里。
榻上涟漪荡漾,旖旎唤声如珠……
马三今日格外兴奋,脑海里尽想着那张俊逸脸庞。
可惜了,这样的好人儿他是遐想不到了。
他爆出一声吼叫,将全身蛮劲都使在身下的可人儿身上。
半夜。
屋里动静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声惊恐的尖叫响破天际。
……
翌日清晨,阿旭挎着篮子去市井里买菜,在卖菜的摊子前,听到昨夜一处烟月作坊里出了人命。
他并未将这事放在心里。
等过了几日,许黟和阿旭他们,才从去屠户家中卖了猎物的二庆口中知晓,这死的人是之前来家中看皲裂的马三。
许黟听闻这事并没有任何表态。
只阿旭还有些恍惚,他之前还担忧着这人会给郎君带来不利,没想到短短几日却突然过世了。经着这事,阿旭在外面看到哭丧的队伍时,脑海里生出“世事无常”这想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