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夫可有办法治好?”辛翠问道。
许黟颔首:“有一方可治。”
黄妈妈急忙喊道:“劳请许大夫快快写来。”
辛翠拦着她,叫她莫急:“黄妈妈,我还有话要问。”
“是是是,是奴急躁了,六姐儿莫要怪奴。”黄妈妈忙福身,但脸上却不怕,反而高兴地笑着。
只要这许大夫能治好六姐儿的病,哪怕打骂她,她也是愿意的。
辛翠问:“许大夫,我因忧思得病,若长久以往,可有法子遏制?”
许黟:“……”
要说真的长久的忧思过度,那问题可就大了。
他能说什么,叫对方不要再继续忧思下去了,这样真的不好?还是说,只要有病症出现,就该喝药的喝药,然后以后再犯?
当然,许黟自然没法这么说。
他凝气沉思,想着这位翠小娘子为何会忧思过度,毕竟治病也要从根本上出发解决。
若是能找出病症的源头,那就此扼杀是再好不过的了。
然而,这话并不适合由他这位大夫来问来说。
许黟叹口气,说道:“翠小娘子,七情致病不是尔尔,非区区可比。若是无法当机立断,或可多晒日光,以早间晨旭为佳,并每日多在院中走动,要是能走上以千为数,那再好不过。”
辛翠微诧,未曾想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这样就可解?”她有些难以置信。
许黟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只有这样肯定没法解啊。
但晒太阳能改善心理健康,增强免疫力,还能调畅情志。至于走路,则是消耗多余的体力,出汗的同时,也能达到一定效果的疏肝解郁。
这样,翠小娘子每日把多余出来的时间用在运动上面,晚上就没时间忧愁多思了。
许黟摇头:“此番自是没法解,不过可缓。”
辛翠闻言,稍稍怅然了一瞬,旋即又收起失态的神色,决定听许黟的法子,先试了再说。
而后,她唤黄妈妈去取文房四宝。
许黟表示他都带来了,不用劳烦黄妈妈再去书房取一趟。
阿锦熟知他的操作,当即上前拉开药箱的底部抽屉,取出里面的东西,给他铺纸研墨。
接着,许黟便拿起庞博弈赠与他的歙州笔,书写下来归脾汤。
这归脾汤,最先记载于宋朝严用和的《济生方》,里面所用的药材,一开始是没有当归和志远这两味的。
不过,在后世医家们的临床实践中,这药方逐渐被医学家们完善并且扩充。
直到明朝时期,薛己在这药方里添加了当归、志远。且还在撰写的《内科摘要》里,进一步地补增治疗范围,可将这药方纳入到妇人科中。[注2]
而许黟写出来的归脾汤里,调入了辰砂和琥珀。
这两味药可治疗气血亏损引起的心神不宁,从而导致邪梦入侵的症状。
将药方写出来,许黟便把它交给黄妈妈。
等交代好如何煎服汤药,再叮嘱翠小娘子,不可再继续忧思后。
许黟便收下辛翠准备好的诊金,与她道别,携着阿锦离开辛府。
辛翠看着他稳步离开的背影,缓缓轻叹。
以后,怕是不好再相见了。
第165章
许黟从辛府出来时, 回想起翠小娘子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他一琢磨,便意识到自己过于轻率孟浪了。
世人多愚昧,他们不会在意事情本因, 单独拎出这事,只会觉得是这位翠小娘子路柳墙花,庄生梦蝶。
却不知这“梦与鬼交”之症,早有古籍记载。
其中, 隋代巢元方等太医撰著的《病源论》里, 就有云∶妇人梦与鬼交通者,亦由腑脏气弱, 神守虚衰, 致鬼灵因梦而交通也。 [注1]
而孙思邈的《千金方》里, 也记载着妇女忽与鬼交的治疗通方。另外《玉房秘诀》等古籍中,都有对此的记录。
至于宋朝之后,更有《万病回春》《医宗金鉴》等医书, 也都有记载症治的方子。
比起前朝, 《医宗金鉴》里面妇科心法要诀里的归脾汤,算是集结了历代名医的临床实践,从而改良后的新药方。
但从客观上来辩证,会得“夜梦鬼交”症,其实本质还是脏腑虚引起的。
精气神不足,就容易出现体虚的症状, 在中医上又叫“虚证”,身体出现倦怠疲劳、心悸心慌, 严重者还会视物模糊、思维混乱等。
那么在这样前提下, 出现女梦见男的旖旎梦境,就不难理解了。
阿锦不知道郎君怎么了, 为何坐上驴车后,便面沉如水,一路上闭口不言。
她以为是自己在辛府里表现不好,使得郎君失望了。
“郎君。”小姑娘突然小心翼翼地开口唤他。
许黟侧脸看去,眼里带上疑惑:“怎么了?”
阿锦道:“郎君是在怪我没看好翠小娘子的病吗?”
许黟:“?”
他恍惚片刻,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想到他这一路回来,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倒是把阿锦给吓住了。
许黟缓缓摇头:“我知你水平,今日让你诊脉,确实存在着让你多攒经验的想法。”
他目光落到随着车厢摇晃的幅度而摆动的帘子,失笑道:“至于你能不能看懂,知不知如何开药方,最终我都会出手验证。”
毕竟,阿锦离出师还有距离。
许黟怎么可能完全放手,让阿锦独自应对。
阿锦知晓郎君不是因为他而心情不好,瞬间就放心了。
但她还是不解,小声地问道:“郎君心情不好,是为何啊?”
许黟垂放在膝盖处的手掌,手指微微曲起。
他在思索着,后面若是复诊,该如何面对这位翠小娘子。
不过令许黟意外的是,这事之后,翠小娘子并未再差遣小厮过来请他出诊。
很快,岁暮天寒,梓潼县的冬日寒峭入骨。白日里,街市上的行人渐渐减少,平头百姓若是无事,不再轻易出门。
连那些沿街乞食的乞儿,都已经见不到几个了。
空中时不时的飘着鹅毛大雪,落下来的雪还没消融,又有新的落雪覆盖,一层层交叠,积雪很快漫过脚踝。
街道司的衙役们叫苦连天,在这样寒冽的天气,还要出来扫街上的积雪。
有的挨不住冻,不到两日就受风寒病倒;有的则是双手双脚都出现了冻疮,皲裂。
城中医馆人满为患,多数都是来治疗风寒和冻疮皲裂的病人。
这样的天气,许黟自然是暂停了摆摊出诊。
他在租赁的屋子里,守在暖炉前,搓着双手,吃着阿旭从炭火中挟出来的芋头。
芋头外面的表皮烤得黑漆漆的,闻着有股浓郁的焦香味。
几个烤得香喷喷的芋头挟出来后,阿旭又将挂在上面的陶罐取下来,倒出里面装着的牛奶。
煮沸的牛奶,少了之前的腥味,上面飘着红枣、肉桂,里面还有枸杞和姜片。
倒在陶碗里面,奶香味扑鼻,颜色又好看。
许黟捧了一碗握在手中,暖了暖手,低头喝了一口带着香味的热牛奶。
半碗牛奶下肚,感觉身上的寒气消散了不少。
“郎君,明日可还要寻吕婆婆买这黄牛乳?”阿旭看着许黟爱喝,出声问道。
许黟放下碗,伸手拿着放在罐子里烤好的芋头,一面剥开外面的皮,一面道:“牛乳稀罕,你明日问问吕婆婆,若是有就买回来,没有就算了。”
“嗯。”阿旭点点头。
看着许黟剥芋头,连忙上手剥了一个放在他旁边的空碗里。
“叩叩叩——”
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阿旭下意识地站起来,看看端坐在凳子上吃芋头的郎君,去到外面开门。
“你是……”阿旭将门打开一道缝,还没说完,见着面前穿着皂吏役服的衙差,话音顿住。
他连忙问道:“这位差爷,可是有何事?”
站在门口,将两手揣进袖子里,缩着肩膀的马三呼着白气,道:“许大夫是不是住在这里?”
阿旭不敢瞒着,只管点头称是。
马三见没找错地儿,嗓门便大了起来:“我找许大夫看病。”
阿旭闻言,引着他进屋。
马三走进小院,就察觉到这里与外面不同,小小的院落里不见一丝积雪,廊道处放着一盆枝叶繁茂翠绿,叫不出名来的盆景。
他多看了两眼盆景,目光就被坐在屋里门口处吃着芋头的青年吸引。
他曾扫街时,见过这位许大夫一眼。
当时只远远瞧着,并没有瞧得真切,哪想到这位许大夫竟长得如此神采英拔。
马三的心弦被勾了勾,赶忙将那生起的心思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