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把这些话记了下来,可田螺籽……她就没法去田地里拾了。
许黟就给她出个注意,让她儿子媳妇在田里干活时,在腰间系一个布袋,遇到田螺籽就挖了放进去带回来。
老妪连连点头:“好,好,好,老妇听明白了。”
她很感激许黟,却什么都拿不出来,便是家里最好的炊饼,都是掺了豆粉和粗麦,实在拿不出手。
许黟无所谓地笑了笑。
外面的日光渐渐西移,很快,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
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着茅草屋,雨水连成珠,哗啦啦地坠落,溅起连串的水花。
许黟和二庆被迫在老妪家中避雨。
他站在屋檐下,目光落在斜对面的那间低矮的茅草屋。
茅草屋的主人还没回家,开裂的木门紧闭着,好似很久没人打开了。
他们等了等,雨还没停,却先看到了一辆慢慢行驶着的驴车。
驴车上首的年轻人过分熟悉,不是阿旭还有谁!
二庆瞪大了眼,有些意外的喊:“阿旭兄知道我们在这里?”
许黟道:“不知道。”
他的视线掠过后方的车厢,落在了车厢后面,用绳索系着拖拉着的木板车。
至于为何会有木板车,许黟眉梢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车辆在他们面前停下来。
虽然他们的车就停在隔壁不远处,可阿旭明显先停在了斜对面的那间茅草屋前。
而后,穿着蓑衣的阿旭,后知后觉地看到了旺财。
阿旭:“……”郎君他们在这里?
他跑下车,来到旺财面前,看到里面没人,便左顾右看,想要找许黟他们。
后方,阿锦扶着个老丈人下车。
她拧着柳眉,有些埋怨地说道:“这天儿也不凑巧了,怎么赶在这时候下雨。”
李跛子很不好意思,他瘸着腿下来,正要说啥,跑去前面的少年郎又回来了,他朝着旁边的小娘子喊道:“妹妹,郎君在这里。”
阿锦点头:“我瞧见驴车了。”
李跛子听着他们的对话,微微惊诧,这两人,竟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下人?
他们没注意到李跛子的反应,打算四处看看郎君在哪里歇脚。
就看到旁边的木栈门打开了,二庆冒着雨跑了出来,嘴里喊着他们,他们才见到在隔壁人家避雨的许黟。
许黟没有看他们,而是在看旁边的老汉。
这老汉的年纪,看着比唐大叔苍老很多,瘦弱的身躯佝偻,衣服上的补丁只多不少。
老汉也看到了许黟,是个不认识的俊俏年轻人,却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似乎认识他一般。
不知怎么的,李跛子有些不自在。
自从他在昭化住下来,就很少遇到识得他的人。他也不想见那些人,怕啊,怕他们看到他如今这么狼狈不堪的模样。
李跛子把脸移开,心里的疑惑越发深。
许黟朝着他们走来,阿旭想将身上披着的蓑衣脱下来给他,被他拒绝了。
“在下许黟,来自梓州盐亭。”许黟停在他面前,朝着他礼貌问道,“这位老丈,可是姓李?”
李跛子张张嘴:“你……识得我?”
许黟道:“不识得,只是有位长辈所托,说是在昭化要是见到你,给你托两句话,还有一份物事。”
李跛子略显无神的眸眼动了动,他心里想着,梓州盐亭来的人会是谁呢?
梓州……盐亭……
李跛子无神的双眼渐渐清明,他想到了一个人,是唐兄弟。
他不确定地盯着许黟看:“你是唐兄弟派来的?”
许黟颔首笑起来,说道:“嗯,正是唐大叔。”
李跛子恍惚一瞬,片刻才道:“他如今过得可好?”
“唐大叔过得很好,他在盐亭经常想到你,可惜路途遥远,不能赶来看你。”许黟面色不改地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出门前,他将那个委托的锦囊带在了身上。
摸到了那个锦囊,许黟却没有急着拿出来。
他看向旁边候着的两人,问他们这是什么情况。
阿锦就把在路上帮到李老汉又将车轮弄坏了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许黟听。
李跛子连忙道:“不是他们俩的错,那轮子本来就要坏了,卡在缝隙里那么久,自是要坏的。我拿些个工具修修,就能继续用了。”
许黟去看那坏了的轮子。
这会儿,雨终于小了,变得更加细小,落在人身上,很难把人淋成落汤鸡。
不过他们之前在外面淋了一会,许黟的衣裳湿了一块,贴着他颀长的身姿,使得他看起来更加高俊了。
这年轻人看着与唐兄弟一点都不像,但从他卓越的气质上看,不像会说谎的样子。
李跛子刚想着,就看到许黟蹲下身,拢着袖子亲自查看轮子的裂口。
只不过是拖回家的功夫,那道裂口更大了,一碰就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许黟皱着眉,说道:“这轮子没法再用了,得换掉。”
“我看看。”李跛子踟蹰着步伐靠近,许黟却站了起来,轻飘飘地扶住他。
许黟道:“李老丈人莫急,我家阿旭阿锦既然好心办坏事,那这轮子该让他们换好。”
李跛子:“……”他不是这等意思。
许黟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他让阿旭去把轮子卸下来,拿到木匠铺里,找木匠师傅打个一模一样的尺寸回来。
阿旭速度很快,去到车里拿了工具,不多一会儿就把那坏轮子卸下来。
他抱着轮子上了车,马不停蹄地驾着驴车离开。
许黟他们没在外面等着,雨又淅淅沥沥地下着,他们去到李跛子的家里。
李跛子的家和老妪的家差不多,但院子里没有鸡窝,堆了些杂七杂八的物事,多是从外面捡回来的破烂玩意。
有些木凳洗洗还能用,有些只能拿来当柴烧,就是这样的东西,也不好捡,要去大户人家的后门守着,有些随从偷懒,就把这些破的坏物事丢出来,多的是有人捡回家继续用。
李跛子腿脚不方便,每回都抢不过别人,但次数多了,也攒了不少。
他不觉得这是多么卑微的事,看着许黟盯着那些物事看,就跟他说如今这东西也不好捡了。
“为何?不是那些大户们不要的坏物事吗?”许黟不理解地问道。
李跛子道:“那些随从也是聪明的,看有不少人捡,他们就自个留着,拿去当柴火烧也好,要是挑些还过得去的拉去卖,也能卖几个钱。”
这年头,也不是谁都会做木工活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人挤破头都想跑去给木匠当学徒。
许黟听着他絮絮叨叨,家里没有干净的水,他要拖着那条腿去巷尾挑井水,许黟哪能让他这么干。
他撸了撸袖子,说让他来。
李跛子看向他那一身上好的织锦衣裳:“……”这衣服要是弄脏了多不好。
“许大夫,我来吧,”二庆快速道,“我力气大,衣服也不容易弄脏。”
二庆难得找到表现的机会,哪会错过。
他说罢,就挑起水桶,吭哧吭哧地跑了,身影极快,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
许黟无奈笑了:“……”
很好,谁也不用争了。
李跛子因为腿脚不便,屋里地上积了一层灰,他每日快要日落了才回来,解决吃食的问题,天都黑得看不清了,更加没法打扫。
阿锦见着地板这么脏,有些下不去脚,就去拿扫帚,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在等二庆回来时,阿锦又命他挑两桶水来,她用瓜瓢舀着井水泼在了地板上,拿刷地的把子刷去了污水。
再去看许黟,许黟也没闲着。
虽然是四月天,可他们都淋了一些雨,古时的风寒能夺人性命,许黟不敢保证,他们也不会病倒。
他用二庆挑回来的井水,煮了一陶罐红糖姜茶。
人人有份,李跛子家里没多出来的陶碗,他们车里有。
李跛子看着这几个年轻后生旁若无人的在他家里忙活来忙活去,他神色有些恍惚。
多少年了啊,他家里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时候了。
另一边,就在许黟他们离开老妪家不久,老妪家的儿子和媳妇也从田地里回来了。
他们一进屋,就发现自家老娘今日有些不一样。
老妪笑着把茯苓糕拿出来,分了儿子媳妇两人一块。
两人看着这米白色的果子,闻着有股诱人的香味,都愣住了。
“娘,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果子不便宜吧,你哪来的钱买?”
老妪道:“是许大夫给我的。”
“许大夫?”
“哪个许大夫?城里有姓许的大夫吗?”
“欸……不是城里来的,是从外地来的,说是来寻隔壁对面的李老汉。”老妪佝偻着身子,指了指对面那屋,又指了指旁边不远处停靠着的一辆驴车。
“瞧见了吗,那就是许大夫的。”老妪道,“我还和许大夫说好了,等他忙完了,就来给你看病。”
他儿子疑惑不已,这许大夫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