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说的齐叔,是他家标师里的老前辈了,今年已有四十二岁,常年穿灰色布袍,身材魁梧,随身带一把大刀。
齐叔平时里最宠颜曲月,还没出门前,就说要给她从京都带最时髦的头花来。
颜曲月哪里稀罕这头花了,她想要换把更好的刀,结果她哥不许,只能作罢。
巧琴是晓得这事的,见她依旧闷闷不乐,也不知该怎么劝,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好一会儿,才想到个主意:“月姐儿是想要出去?”
颜曲月拿眼看她,等着她的下话。
巧琴道:“大郎君不让你出门,不如我们从后门去,今日是小齐守门,他向来听你的话。”
颜曲月眯了眯眼,想到某个人,眼底沁出笑意。
她对着巧琴盈盈笑着说道:“你就在屋里守着,要是嫂嫂来找我,你就说我歇息了。”
说罢,她快速地提了刀,临走前想到什么,返回屋里拿了东西戴上,脚步轻快地出了屋,往后门的方向去。
“月姐儿……”巧琴看着她不带着上自个就走远的背影,焦急地跺脚,可又不敢大声喊。
只能看着颜曲月的身姿越来越远。
颜曲月打着伞从后门出门,踩着街道上的水洼,来到一家茶肆里。
她要了一壶茶,又掏了几个钱,喊来在角落里躲雨的闲汉,叫他跑腿一趟。
闲汉跑了没多久,雨幕里,多出一抹举着麻黄油纸伞,身着清月色长衫的男子。
许黟收起雨伞进来茶肆,谦和地接过店家递来的帕子,道了谢后,擦了擦宽袖溅到的雨水。
走到颜曲月面前,他行了一礼:“颜小娘子。”
颜曲月站起来,笑道:“许大夫请坐。”
许黟说道:“这雨未停,天转凉,颜小娘子还是要多添一件薄衫才是。”
颜曲月出门时,没换衣衫,还是在家时穿的清凉衣,出来时才觉得,这天儿怎么像是初春似的,风吹在身上带着凉意。
她道:“我平日里练武,不冷。”说完,转而看向许黟的衣裳,笑着补话道,“许大夫只顾着提醒别人,自个却穿的不多。”
许黟抿了一口店家送上来的粗茶,没瞒着她,坦然道:“我亦习武,不冷。”
“你也习武?”颜曲月震惊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瞧了瞧,“怎么看着不像。”
许黟哑然失笑,这已经不是头次有人觉得他不会武功了。
但他也不会逢人就演示一遍,毕竟真没这个嗜好。
“你练拳的?”颜曲月观察到他手心里没有握刀的老茧,好奇地问道。
许黟颔首:“嗯,练拳。”
一语未了,外面进来好几个避雨的人,看到茶肆里有人,再看茶肆里的小娘子是谁,其中一人惊呼:“月姐儿,你怎么在这里?欸,这人是谁呀?”
颜曲月看到来人,也很惊讶,喊道:“玮兄弟你哪来的?我在这里会友,这是许黟许大夫,我谨嫂嫂的病就是他给瞧的。”
文玮听了,心里明白了,他多看了这许黟一眼,心里暗道,这人长得还恁俊的,就是不知是不是个识趣的。
他朝着许黟行了一礼,报了名讳后,就带着几个人在一旁的空桌落座,朝着店家要了一壶茶,几碟点心。
有旁人在,颜曲月原本想说的话,就只能是憋着了。
许黟慢条斯理地继续喝茶,直到雨停了,文玮他们拱手离开,没有外人在,他才重新将视线落到颜曲月的身上。
“你有话说?”颜曲月与他对视。
许黟点了点头,直言道:“我有一物,要送给颜小娘子。”
颜曲月闻言,不自觉地将手按在了腰侧的佩囊中。
她一面盯着对面的许黟看,看着他正襟危坐,十分克制的模样,突儿想要孟浪地去逗逗他。
莫名的情绪来得凶又猛,两人想要错开彼此视线,又焦灼地移不开。
颜曲月眼睑微颤,心口跳动得猛烈,可又不舍得移开眼睛,索性直白地问:“何物?”
许黟喉结滚动,表面镇定,心里却没来由地又慌又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有了别样的好感,经过这几日的深思熟虑,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对方。
等他发现自己内心的想法时,这刻,他才想明白他哥曾对他说过的话——
“小黟,等你有喜欢的人,你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许黟心里说,“哥,我已经知道自己喜欢谁了。”
他再度看到颜小娘子的时候,心里是欢喜的,听到她要见他,明知男女有别,他还是来赴约了。
这刻,话都说出了口,又如何能避开呢。
许黟不想避开,他听着自己心里咚咚地跳动声,轻声道:“是药囊。”
颜曲月愣了愣。
许黟解释道:“我亲自调配的药囊,戴在身上可以辟蛇虫,安神。”
颜曲月眉眼弯弯,嘴角也扬了起来,顺着心意接过许黟递上来的药囊。
这药囊的针线活普通,上面的针脚时粗时细,可见做这药囊的手略有些笨拙,颜曲月看了就知道出自谁的手,她意外地想,竟都是他亲手做的。
“你把手伸出来。”颜曲月朝着许黟笑盈盈地说道。
许黟不明所以,却也伸出了手。
下一瞬,有个木制的小把件放在他的手心处。许黟垂眸去看,就看到了一个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的小人儿。
颜曲月问道:“像不像你?”
许黟看着这个木头人,展颜一笑,识趣道:“很像,一看就知是我。”
颜曲月得到这回答很满意,笑说:“我就说我雕刻的手艺没那么差嘛,这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下回我雕个虎霸王给你。”
“甚是喜欢。”许黟把它收起来,朝着她说,“我很期待。”
有些事,不需要说开,一切就不言而喻了。
两人在茶肆里规规矩矩地互换了礼物,都有些忐忑,心中怀着对未来的向往和憧憬。
回到客栈后,许黟按捺不住地来回走动,不行,他得行书一封寄回盐亭。
在雨停之前,这信便已经寄了出去。
数日后,远在盐亭的陈娘子接到许黟的来信,她看完信,激动地提着裙子快步去找张铁狗和李梦娘。
“干娘,出什么事了?”李梦娘在喂怀里的姐儿吃粥,看到陈娘子急切切地过来,有些担忧地抱着孩子站起来。
陈娘子喊道:“出大事了!”
李梦娘一惊,快命人去喊张铁狗过来。
等张铁狗焦急赶来,见陈娘子和李梦娘都是满脸笑容,困惑道:“不是说出大事了吗?”
李梦娘抿嘴笑道:“确实是大事。”
第191章
张铁狗没多想, 大大咧咧地坐下来,问道:“什么大事?”
李梦娘笑容不减,把许黟寄来的信推给他看, 说道:“你自个瞧了就知是什么事了。干娘都焦急坏了,恨不得这会便在昭化,给黟哥儿出主意呢。”
“黟兄弟寄来的信?”张铁狗听了,急不可耐地把信拿了去。
不一会儿, 他看到许黟在信中写的, 激动神色丝毫不亚于陈娘子。
陈娘子惆怅道:“黟哥儿难得有心仪之人,他在信里问我该怎么做, 这孩子一人在外, 带着两个小的, 更不晓得处理这事,你们说说,我能不着急吗。”
“干娘, 你作何打算?”张铁狗问陈娘子。
陈娘子思索再三, 觉得她得亲自跑一趟昭化。
“昭化离着盐亭可远着,干娘你这身体吃得消?”李梦娘有些担忧,“路上舟车劳顿的,又是要赶路,不如就让铁狗去,他现在也算是黟哥儿的义兄弟, 能替他做主。”
陈娘子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喊道:“我身子骨硬朗着, 再说了, 黟哥儿好不容易寄一趟信,我怎能不去。”
张铁狗点头附和:“是这个理, 我也跟干娘一起去,正好路上能照顾干娘。”
陈娘子道:“行,你跟我去。”说完,她想着自己也没有经验,就想着先去找何娘子。
“梦娘,你梳洗打扮一下,跟着我去何娘子家。”陈娘子安排着说道,“铁狗你去拉驴车过来,对了,把庄子里挖的蔬菜带一筐,也给何娘子送去。”
自许黟带着阿旭兄妹俩出门游历,东郊庄子就陈六和小豆子他们在负责。
一开始他们也是在庄子里种种药材,都是许黟离开时提前备好的种子。半年生的药材,已经收获了一批,一些需要几年份生长的,还没有收割呢。
庄子里的田地多,种了药材,还剩不少地儿空中。
陈六见不得这么多地闲置着,就开始了种田日常。像平民百姓饭桌上最常见的菘菜,他就种了快一亩地,后来又开始种姜、葱、蒜。这些个东西产量大,种多了自个吃不完。
许黟允许他们在照看好庄子的同时牟利,陈六就把多出来的蔬菜,一部分送到了宅子里,还有陈娘子、何娘子和鑫家郎君他们那儿,一部分留着自个吃,一部分则拉着去市井里卖。
后来,陈娘子接管了庄子,她也允许陈六把种出来的农作物去卖,不过每回都会留一部分,替许黟打理着部分交情往来。
张铁狗在院子里搬了一筐蔬果到车厢里,载着陈娘子和李梦娘她们,去到了东郊何家。
何家院子。
何娘子和方彩衣坐在藤椅上方,摇着蒲扇纳凉。
两人都穿着露胳膊的短袖衫,里面是清凉的抹胸裙。
旁边放着解暑的冰镇寒瓜[注1],何娘子拿了一块咬了口,柔和地笑着喊道:“青哥儿跑慢着点,可别摔跤了。”
方彩衣摸了摸有些鼓起来的肚子,抿嘴笑道:“青哥儿是越发调皮了,昨日还嚷嚷着要去找安哥儿。”
“安哥儿如今可没空跟他玩了。”何娘子感叹罢,就说她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安哥儿了。
方彩衣跟她说道:“他去私塾开蒙了,每日要上半天的学,下学回来还要写大字,可忙了。”
何娘子笑着打趣:“这张铁狗不是读书的料,结果生个孩子,竟是个爱读书的,我就没见过五岁不到,自己喊着要去读书的孩子。”
方彩衣眉眼弯弯,捧场道:“也许是像他干爹。我听娘说,黟哥儿以前也好读书,安哥儿认他做干爹,兴许讨到这个好处。”
何娘子眉目中露出思索的神情。